自白昼踏出殿门的那一刻起, 老天的脸色沉得要滴水。
喜妹嘀咕道:“不是说今天是良辰吉日吗?连个太阳也没有,这哪里像出嫁!”
倒是像送丧。
虽说现在当皇后并不是一件好事,但这毕竟是自家小姐第一次成亲, 是人生大事, 怎能被如此敷衍?
然而现在宫中寻得到门道的宫人早就收拾金银细软跑了, 剩下没跑的也是战战兢兢, 帝后大喜的日子,宫人们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
宫中所有人的心头上都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只怕连妫海城自己都没有多少心思迎娶新后。
“这些算日子的老头一定是故意的!皇后当年被册立的时候,场面是多么盛大!您也是皇后, 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白昼道:“一个是皇帝继位的时候册封的皇后,一个是国之将亡皇帝封的皇后,皇帝自己的日子都过不了几天了,还能指望有什么盛大的场面?”
白昼出言直白, 然而这个时候也没人敢反驳祂。
祂已经看到了兵临城下的大军,知道今日必有动乱,祂本欲把喜妹支走,独自一人去看看这对兄弟到底要搞出什么事情来, 可转念一想叛军入宫, 必将大兴杀戮,喜妹待在祂身边或许会更安全。
晋朝人的传统婚服为白色,喜用银器。只是当今这位陛下爱好奢靡艳丽之色, 改用红色作为大婚的婚服,但头冠因为时间原因来不及改动, 白昼便穿着大红婚服配一头银器, 据说历代皇后受封的时候都是用的这副头冠,头顶的银色凤凰翩翩欲飞, 走路的时候,银饰发出碰撞,像是凤凰振翅而飞的声音。
喜妹将团扇递给祂,女使捧着皇后御印不苟言笑地站在一旁,提醒祂时辰将至不可耽误。
女使在宫中多年,从少女到老妪,历经三朝,先后服侍过数位主子,但是从来没有一位像眼前这位在前朝后宫都掀起如此之大的波澜。
女使认为祂水性杨花是狐媚祸主之人,可真见了祂,却无法对祂生出恶感。
女子颔首向她微笑,令女使想起幼年和母亲分离,母亲抹着眼泪劝她好好听叔叔婶婶的话,母亲要改嫁了,所以只能把她丢给叔叔婶婶,外人都道母亲狠心,可她从来没有怪过她。
后来叔叔婶婶把她送进了深宫之中,不想这一待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这么多年她卷入到宫中的斗争是非之中,也曾先被迫而后主动地做出一些违心之事,到如今她的叔叔婶婶早已经去世了,剩下的侄子侄女们与她都不亲厚。
于是她最终变成了后宫中的一座活死人雕塑,成了新来的宫女们口中可怕的“老巫婆”。
女使终身未嫁,她的上一位主子曾要为她指婚,却被她拒绝:“世间男子娶妻,不过是为了繁衍,我年纪大了,早已经不适合生育,娘娘把我指给人家,岂不是耽误了别人。我又是个眼里容不得瞎子的人,他要是纳妾,我又少不得吃醋……”
到头来,女使最怀念的,是母亲还在的时候做闺阁女儿的时光。
晋朝的女子被教导要恭顺,她们十四五岁时就要出嫁,似乎只有孩童的时候才能稍稍喘息,等到嫁作他人妇,便再也没有人问她的想法。
女使时常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后宫葬送了许多女人的一生,可对她来说却是一处避风所。
她在宫里变成了老嬷嬷,资历上去之后,大家都敬她畏她,有人想要走她主子的门路,还要对她百般讨好。
她在宫中过惯了这样的生,是万万不能出去伏小做低的。
如今新旧更替,王朝将覆,女使自觉这辈子已经过的比世上大部分女子要顺心如意,倒也没有什么不甘,只是她最近时常梦见母亲和幼年的自己,因此骤然见了这位新皇后,竟恍惚觉得祂亲切,忍不住想要亲近祂。
“女官,我们可以走了。”她恍惚地看着对方向她伸出手,为祂的称呼而感到迷惘。
晋朝是没有女官的,所以她这个老宫女的身份也时常叫人尴尬。
女使一下子就对这个传说中的妖妃心生出好感,她不免开始同情起来,祂在今日成为皇后,从此就要随皇帝一起被幽禁。
女使手中端着皇后宝印,她会随这位新皇后乘坐四轮画望车,去往大殿之上受封。
可是宫人升撵的时候,那座极其华美的车撵却轰然倒塌,就连车轮也滚落在地,像是被人蓄意破坏。
“是谁干的好事?”撵车倒塌的时候,喜妹就毫不犹豫地挡在了白昼身前,她用锋利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今天是皇后受封的日子,你们有几条命敢在这种事情上疏忽!”
宫人们跪倒在地,但是喜妹心里知道,随着叛军攻打入城,旧朝之主已经毫无威严可言。
可她家小姐怎能被如此敷衍?
喜妹想要追究到底,却被白昼抓住了扬起的手臂:“算了。”
祂的声音从扇子后面传来:“我走过去,也是一样的。”
这事是人为还是天意都不重要,反正最后都只是一场闹剧。
喜妹替祂委屈:“哪有皇后是自己走过去的!”
白昼道:“那也没有一位皇帝在亡国的时候册封皇后。”
女使站在一旁,看着眼前发生的变故,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观察这位新皇后。
她为祂的大胆生生吃了一惊,又觉得祂是极为通透的人,心里暗暗可惜。
也许这位新皇后比尉迟皇后更适合做一国之母,皇帝如此喜欢祂,也许会听祂的劝,就不会把前朝搞得如此糟糕。而祂的父兄也不会反叛去帮助贤王……
白昼手里拿着的这柄扇子乃是用金线所织,上面缀满宝石,握在双手之中还有些沉。
不过女使注意到,祂的姿态没有一分一毫的差错,祂穿着大红的婚服,却像是主持祭祀之礼,有那么一瞬间,女使竟不敢看祂,低着头跟随在身后。
“小姐,这路上怎么没人啊?”喜妹心存疑虑:“这也太安静了。”
往日热闹的宫廷像是突然变成了一座死城,除了新皇后的仪仗之外,路上竟再无一个宫人。
喜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抬头望自家主子,主子倒是很镇定,连一点奇怪之色也无。
白昼心中了然一切:“皇帝今日的目的可不只是娶皇后。”
“那陛下要做什么?”喜妹不是傻子,她匆忙之下不顾规矩地挡在了白昼面前:“小姐,您是不是知道什么?前面是不是有危险?所以您刚才叫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