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低低地笑出了声,引来逐东流不解的目光。
“他要我活,你要我死。”卫修竹的声音里满是悲凉,“承璧呀,你若是待我一如最初心狠,该多好啊……”
一切都从昌宁宫开始,一切便也要由昌宁宫结束。
世间之事兜兜转转,竟然这样巧合。
这二十余年,便当是他的一场梦。
他在梦里偷走了该属于别人的人生,如今,到了偿还的时候。
他一开始被领进那座宫殿时,感觉如同掉进金玉堆里的老鼠,原来不是错觉。即使有半身相同的血脉,他仍旧一无是处。
原来自始至终,他没走出过这片冷宫。
卫修竹忽然抽出身边人的佩剑横在颈侧,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力一压,血飞溅出来,红得刺目。
倒在雨水中的时候,他看着那好像离他很远的、执着伞的卫晔,恍惚间,好似看到了另一个人。
皇权路。
黄泉路。
……
卫修竹自尽了。
血溅到逐东流的脸上,与冰凉的雨水不同,血是热的,甚至有些烫。
主上只说不要让别人杀他,害他性命,却没说如果被他保护的人不想活了,该怎么办。
逐东流茫然地摸了摸脸颊,只摸到一点血迹。
他不明白。他明明已经救人了,为什么被救的人还要寻死呢?
血在地上的积水里晕开,颜色越来越深,这个他所疑惑的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
这场叛乱来得急促,结束得突然,唯有宫墙上的刀斧痕迹与积水中的赤红,能证明这一场宫变的惨烈。
天已经黑下来了,卫晔的寝宫里,却只点着一盏如豆的烛火,暗中唯一一点微光,像是给予亡者黄泉指引的灯烛。
卫晔在烛火下,如一座沉默的石像。
“殿下———”
卫帝生前的内侍来寻他。
“何事?”卫晔的声音嘶哑到干涸。
“有一卷秘旨予殿下。”那内侍恭恭敬敬地呈上一个盒子,盒子上的火漆印完好,等待着人的启封。
卫晔用小刀划开了火漆印,盒子里躺着一卷明黄的绢帛,展开后,密密麻麻却又虚浮无力的字迹映入他眼中。
字数不算多,但他却看了很久很久。
那内侍便以弯腰的姿态一直候着,直到他听到卫晔的声音———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那内侍恭恭敬敬地退下,之前在卫皇后面前他说的都是真话,却没有说全。
卫帝清醒的时候确实留下了旨意,但不是一道,而是两道。一道由他口述,让宸贵妃殉葬;另一道则由病重的帝王亲手书写。他不知道其中写了什么,但却知道与大皇子有关。若是如今的太子、以后的卫帝行事荒唐时,便会起出。如今大皇子已死,这份旨意便全无用处,只剩投诚的用途。
内侍走后,整个空荡的殿宇,又只余卫晔一人。
他长久地注视着那张绢帛。
绢帛上的话总结起来无非就是———
若太子卫晔心向他国,则废其位,立大皇子卫修竹为新君,以安社稷。
他的好父皇早就知道双生子的秘密,也为此留下了后手。
卫晔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忽然觉得心口剧痛。
他想起之前与卫修竹和谈时,卫修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羡慕他。
羡慕什么呢?
羡慕他是卫国名正言顺的储君。
羡慕卫琇全心全意为他谋划。
羡慕卫皇后明明不喜他,却仍旧一心一意为他着想。
羡慕最容忍不得背叛的萧帝萧慎,在生死关头放了他一马。
羡慕……
那时卫修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他才惊觉,原来他这样不如意的人生在别人眼里,竟是这样幸运。
多可笑。
多可笑啊。
卫晔将手中紧攥着的绢帛置于火苗上,火舌沿着帛纸上卷,渐渐点燃纸面,一行行墨色的字被摇曳的火焰吞没。火光燃烧着,就快要烧到卫晔的手指,他却恍若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