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加不会觉得麻烦。”
被接连否决的宋律沮丧地低下头,终于在奎斯面前说了真心话:“主要是,他看起来有点凶,我有点怕他……”
这回,红面纹的塔克里人沉默得更久了:“他看起来怎么凶了?”
“就是,我说不上来,但是他看起来好严肃哦!之前我不小心说错话了他还咕咕叫,我感觉他好像不喜欢我。”宋律比手画脚。
“是这样的咕咕叫吗?”奎斯的下声骨试探地滚了滚,发出一阵咕咕的轻响。
“哇,你学的好像!不愧是父子!”宋律立即配合地鼓掌捧场。
塔克里人张口欲言却又止:“……无论如何,这个不是不喜欢你的谐音,这个是他……”
“他……?”人类凝神屏气。
“他在笑。”
宋律大惊:“你爸爸当时在笑我——”
“不不,不是,这是善意的笑!就像那种,你讲了个笑话,但是他碍于面子又怕你不好意思,所以不敢当众笑,所以只好这样……”他又发出了一阵咕咕的声音,逗笑了本就是假装难过的宋律,“他没有不喜欢你,相反,他很喜欢你,只是怕你会误会是在嘲笑才会这样咕咕笑的,而且他平时也都这样笑习惯了,一时间改不过来——我猜应该是这样的。”
不像奎斯他爸,没有面子顾虑的外星女性对塔克里将军这种偷笑行为嘿嘿笑了好一会,才对努力模仿着她咧开嘴的塔克里人说:“你真的好了解你爸爸哦。你一定很喜欢他。”
用主声道笑出声以免她又误会的塔克里人嘎嘎的笑声一顿:“……不,我不这么觉得。我们……很少交流。只有每季度的情况汇报时我们才会见面,平时我们也没有怎么进行过私人沟通,我不觉得我会……喜欢他。”
“但-但是他是你爸爸,你肯定很喜欢他——不然你怎么会在昏迷的时候也叫他呢?”
“我在昏迷的时候叫了他?”奎斯大惊。
“嗯!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晚上吗?你一下子就晕过去了,身体还特别烫,应该是发烧了。那个时候你一直叫着‘M'rakhdar'rar’,我就是这么学会‘m'rakh’这个词的哦。”
与她预期中那种被发现悄悄向关系不和爸爸撒娇的那种害羞不同,一时语塞的奎斯看起来更像是真正的错愕和困惑:“真的吗?他……我……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
“就算你这么问我……呃,因为他是你爸爸?”
“只是这样?我从未……我是说,他从未和我有过什么感情上的交流沟通,他也没有给过我任何私人帮助,为什么我会在昏迷的时候向他求救?”
“啊,对不起,这个我也不太懂……”
低头局促地绞着手指,宋律偷瞥着也低下头陷入沉思的奎斯,有点后悔自己提起了这个话题。他脸上因为之前埋进鱼缸里喝水而花掉的红色面纹从他眼角流下,沿着凹凸的骨板纹路下滑,如血泪一般凄凄惨惨的,让宋律看着好难过。
“IlovemyfatherandIlovehimwell……”宋律轻声哼哼着,脖子上的翻译器忠实地将她略显模糊的歌词翻译成了外星人能够听懂的语言,“Ihopetoseehimsomedaysoon.”
【“我爱着我的父亲,深深爱着他。我希望能尽快与他相见在某日。”】
“CausewhereIliveitgetsdarkatnight.Thekindofdarkeatsupthenight.
【“我这里的晚上变得越来越暗。那种黑暗会吞噬光芒。”】
转头看向用犹豫小心的语调哼唱的外星人,奎斯暗金色的眸光被金红色以太照得微微闪烁,然后用轻柔的笛音鼓励着已经准备闭嘴的宋律,让她强压害羞继续唱了下去,缥缈不定的以太旋流也终于坚固起来:“Andyouknowthat,mother,I'dbelying.IfIdidn'ttellyouI'mafraidofnight.”
【“你知道这会是谎言,母亲,如果我告诉你我不害怕夜晚。”】
舒缓温和的拨弦音由她的以太编织而出,流淌在这间飘荡于星尘间的小房间里,软化了硬邦邦外星人坚硬的外壳,让他忍不住一点又一点地弯腰躬身,直到大大的脑袋贴上小小的外星人肩膀,让她的唱腔结巴起来:“A-andasIdreamI'mfallingdown.Theworldmoveswithoutasound.”
【“梦里我在不断坠落,世界则在无声转动。”】
从对面巨大的落地舷窗的倒影里,塔克里人可以看到自己倚靠的外星人僵硬地抬起左手,盘旋在他肩膀上。它几次俯冲想要降落抱住他的肩膀,却又定在距离他不到几纳厘的位置,然后尴尬地抬起,在空中不知所措地抓放着空气。
“LostassureasIwasfound.Sun esupwithoutasound.”
【“即使迷失我也坚信会重新寻回。就像太阳总会沉默地升起。”】
“在塔克里文化里,我们男性并不被鼓励在感情互动中过于主动,因为这被视为粗鲁和无法控制自己本能的象征。”注视着舷窗倒影里向右侧勾着头、甚至不敢看窗口倒影的宋律,奎斯在她的颈窝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去安放他的上声骨,让自己震动的声骨紧贴在她歌唱的脖颈上,使他们的音波和振谐均重迭交融,“所以,如果你能主动地抱住我,我会很高兴的。”
“就像……”右手勾着她还在犹豫的手按在自己肩膀,奎斯的左手轻轻覆在她小腹,在她的环抱里满足地咕噜了一小声,“这样。”
“A-andIhopethatkindness esyourway.”
【“我希望这份温柔也会降临在你的前路上。”】
脸已经比这个外星人的红色脸纹还要红的宋律声音被他的呼噜惹得气息紊乱,她抱住大外星人肩膀的手也像棉花一样使不上力。
“This……thisforyouIpray.”
【“这是我为你的祈祷。”】
“Prayforyouto……哇!”本来就重心不稳的人类平民那小身子板终于撑不住突然把所有重量都压过来的硬邦邦外星人的体重,抱着对方倒向了沙发,“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最后一刻撑住自己以免让她承担所有重量的塔克里人看着下方紧张的宋律,下声骨咕咕地笑着:“没关系,无论哪种姿势我都很享受。”
不确定对方这话是不是和自己想的是同一种意思或暗示,但宋律脑细胞还是陷入兵荒马乱之中,在各个神经回路里乱翻却也找不到合适的回复,只能对歪头注视着自己的外星人傻呵呵地“嘿嘿”憨笑了两声,然后又觉不妥地补了一句“你没事就好”。
回以相似的咧嘴动作,塔克里人又放下身子,像大猫一样半趴在她身上,低头眯起眼睛细细打量她脖颈上那道还在敷医用凝胶的咬痕。而宋律也借机悄悄打量着他。
不知怎么的,虽然之前在寒冷星球上和他相处时语言不通,但宋律觉得现在奎斯的说话方式和过去……或者说和她原来想象的不太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挑眼的外星人的好奇问话让宋律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把这话说出了口,赶忙摇头摆手地否定。可对方只是温和而执拗地追问着不一样的地方,让她只得努力想着不会冒犯他的措辞:“就是……那个……感觉你原来好像更加,那个,害羞拘谨一点……?大概?对不起,我也说不太上来,不过可-可能是我原来不懂你们的语言所以对你有了错误的定位吧哈哈哈哈哈!”
“害羞啊……”沉吟了一声,面纹已经花掉的塔克里人凑近宋律,一边用喉音鼓励着条件反射地避开和他的对视、看起来更害羞的外星人,一边继续以更为低哑的嗓音追问道,“那你觉得我现在这种说话方式好,还是你原来期待的那种说话方式好呢?你知道,我总是很乐意配合你的。”
“不不不!不用麻烦不用麻烦!你按你的方式来就好!不用麻烦的!”
没得到明确答复的塔克里人想了想,换了个方式问:“那你更喜欢哪种风格呢?现在的我?还是原来的我?”
无论视线看向哪边都会被转头跟着自己视线移动的塔克里人堵住,宋律本就性格害羞难以与人对视,更别说对面还是那么帅气的外星人在那么近距离了,一时间只能闭眼咬牙胡言乱语:“都喜欢!都喜欢!只要是你都喜欢——我是说!好朋友的喜欢!你是我朋友的喜欢!就那种没有特殊要求的喜欢!没别的意思!不要有压力!”
眼瞅着对方越说越慌急得差点没把自己说哭,终于忍不住挡着锐利的牙齿用主声道笑出声的塔克里士兵坐起身以免自己笑脱力压着这个软绵绵的外星人,然后安抚地拍了拍不知所措的外星人脑袋:“抱歉,现在时候不早了,你一定很累。我不应该为难你——来块饼干吗?”
宋律看着被他拿过来的盘子里剩下的两块蓝绿色的饼干,想起之前自己抢救被饼干噎住的外星人的惨样,连连摇头:“不了不了。”
饼干受害者本人倒是没有后怕地把剩下的两块全都吃进了肚子里,拍拍手站起来向宋律伸出了手:“我猜现在应该是你的睡觉时间了。很遗憾我没法送你回去,因为今晚在我门口值夜班的有贝里斯士兵,如果我过了时间不回去,或许他们会告诉莫伊娜医疗官。这会导致不必要的……”
“啊,我懂我懂!没事没事,我记得路,我可以自己回去的!”抓着他的爪子起身的宋律理解地摆着另一只手。
略一颔首,塔克里人依旧没有松开握着她的手,而是盯着她没戴手套的右手和她手背上修克斯的寄生痕看了一会:“但是明天晚上就不会有这些顾虑了。”
“!你明天晚上……也可以偷偷溜出来吗?”
被她雀跃又想起什么而鬼鬼祟祟地压低后半句音量的动作感染,塔克里士兵也配合地弯腰鬼鬼祟祟地捂嘴在她耳边小声说:“是的,我明天晚上也可以偷偷溜出来。这是我们的秘密,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好不好?”
疯狂点头的宋律一溜小跑跑到了门边,对目送她的塔克里人使劲儿摆了摆手作为道别,又回头叮嘱了一句“多喝热水你嗓子都哑了”,得到哑然失笑的外星人点点头竖起又迅速放下的中指一枚后才放下心来,踮起脚尖做贼似的一溜烟消失在走廊拐角,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偷溜出来的那个。
站在原地的塔克里人低头看看自己模仿她的动作做出来的摆手姿势,轻笑了一声,也背手走出了休息区,向另一个方向的廊道走去。
在舱门口守夜的贝里斯士兵因为倦困变得灰白的皮肤外膜被塔克里人铿锵的脚步声惊得死灰复蓝,惊惶地立正给来人敬了一礼,随即被对方脸上花掉的面纹弄得触手抽搐,发出一阵想笑又不敢的奇怪弦音:“呃……请问您这是……?”
“不小心摔了一跤,无需记录。”红面纹的塔克里军人打开了舱室密封门,想想又回头补充道,“也不要跟莫伊娜医疗官说。”
“好-好的,其实我跟她不是很熟,塔克提斯将军——抱歉,我是说,船长!费佐·塔克提斯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