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菀姝跟着上前,她抬了抬指尖,却又不敢真的去碰云万里的伤:“……他怎么伤的你。”
云万里扭过头。
这要是说了,怕是杜菀姝夜里睡不着觉。
而他的沉默却没有让杜菀姝让步,纤细玲珑的娘子,总是在关键时刻分外倔强。
从兰州到武威,一路策马,入帐这么久了,她的指腹落在云万里的脸侧还是分外冰凉。杜菀姝温柔地将男人的面庞掰了回来,捧着他的双颊,追问道:“他怎么伤的你?”
要是不说,杜菀姝……估计今夜也能气到睡不着觉。
云万里一声叹息,认命闭眼。
“西戎的长枪带反勾,勾破了肩甲,嵌进肉里,”他说,“三娘不用担心,未伤及筋骨,只是皮肉伤,养养就好。”
他鲜少会喊她小名,换做京城,杜菀姝一定会内心欢喜。
可现在,一句“三娘”,却又叫她红了眼眶。
云万里拧起眉心,他抬手,宽大掌心覆盖在脸侧的指尖上。男人这才发现,杜菀姝浑身上下都在抖。
“夫君得胜,三娘该高兴才是。”
她的话语混着低低啜泣:“是三娘扫兴,可是一想到夫君以命相搏,我,我心如刀割。”
云万里明白他的意思。
武人拘谨的姿态一寸寸消失,他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模样,英武面孔中流露出几分肃穆。
“若我出事,”他的声音比往日都要低沉,“你可以改——”
杜菀姝近乎气急地捂住云万里的嘴。
“战事还未彻底结束,”她说,“你不许乱说。”
云万里却是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他扯开她的手腕,瘦弱的腕子不堪一握。如凝脂般的肌肤在掌心流连,云万里无比平静:“我为武人,三娘,战场上刀剑无眼,每一次出战都是搏命。”
都与对战勃尔斤一样,只是皮肉伤?太过寻常。
云万里不忍心见杜菀姝一次一次伤心难过,但未来的路就如此……他的路一直如此。
再不忍心,小鸟也该接受这个事实。
“不许说。”
杜菀姝气得脸颊泛起红晕:“你,你不许——”
她还想伸手去捂住云万里的嘴,可手腕还叫男人抓在掌心中呢。这前后一拉扯,杜菀姝失去了重心,直接栽到了云万里的腿上。
他单手揽着她,分外认真:“这是实话,三娘,若我出事,你可改嫁。”
杜菀姝蓦然咬紧嘴唇。
“我……”
她的声线里带着几分颤抖:“我来武威,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个的。”
“我晓得。”
云万里握着她的腰肢,情不自禁地低了低头。男人高挺的鼻梁蹭过她的鬓角,发油的香味让云万里感到心安。
“你奔波这么久,今夜先歇下吧,”他说,“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但杜菀姝怎么能睡得着?
随云万里用过饭食,而后她就歇在了男人的军帐里。
过去的时候,躺在云万里身畔,杜菀姝总能很快入睡,可今夜她睡不着。
烛火熄了,军帐之内一片黑暗。
加固的营帐到底不比石头做的墙,肃州的夜里分外的冷,杜菀姝不自觉地往他的方向瑟缩。云万里早已养成习惯,男人好似连眼都没睁开,自然而然地翻身,将她瘦弱的身躯揽进怀里。
杜菀姝稍稍抬眼,就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膀和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
她满脑子都是云万里说的话。
夫君是对的,战场上刀剑无眼,武功再高,也不能保证每一次都全须全尾地归来。
一见到他负伤,杜菀姝只觉得心尖疼痛难忍,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是,这肃州的将士们,人人家中都有父母亲人,哪个不是如此呢?
还有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
黑暗之中,她又觉得心里堵得慌。
这是杜菀姝第一次认识到,她随时随地都可能失去眼前的人。
若出事就改嫁,说得也是。他们都不曾圆房,改嫁又如何?
原来是因为这个。
她好似明白了,云万里始终不肯再进一步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