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只小小的蜉蝣高兴地徜徉在绮丽的朝霞中,透明的双翅都染上美丽的幻彩,而渊骨的心海,也因此开出星星点点的、鹅黄色的小花。
这是渊骨从未踏足过的世界,却远比杀戮与鲜血更能引诱他。
他耽于朝霞,竟舍不得迈出一步。
憎恨与怒火被霞光洗去,他盘膝坐在花丛中,远离那些与生俱来的躁动与骚乱,在罕有的安宁与平静中,他头一次隐约有点理解了重玄。
祂不是被自己杀死、也并非被献祭。祂是为了祂的“朝阳”而落。
他的兄长,爱万物而生,也应万物而落。
他原本不会懂。
可重玄留下了那滴泪,月山河又将一切都还给了他。
于是他终于见到了祂口中所谓的“朝阳”,可他早已是“死”去五千年的幽灵,这“朝阳”只会比焰火更能灼伤他,这“朝阳”会毁灭他。
那是裹着糖衣的毒药,雕玉嵌宝的锋刃。
重玄死而帝渊生的关窍——月山河统统还给了他。
渊骨心知肚明,可他仍是坐在了花海中,任凭那只蜉蝣在他的心海中放肆浮游,轻易占领了一切。
爱意无声滋长。
他凝望着那迟来的朝霞,吞下了那颗毒药,刺进了那把锋刃。
月山河成功了,他“死”了。
第112章
回到琼山后, 黎丹姝最担心地便是晅曜。
她几乎是奔向了后山,甚至没有留意到一旁治伤的苍竹涵,满眼都是坐在桌前、伸手给支玉恒诊治的晅曜。
晅曜见到黎丹姝, 眼中露出惊讶, 开口道:“你一个人回来的?”
他起身, 想要向后看一看:“寄红珠呢?”
黎丹姝路赶得很急。
她看见了晅曜好端端地站在那儿,眼眶忍不住便酸涩了起来。
无论在魔域前表现得多么镇定, 无论在月山河的眼前演得再信赖。在看见琼山破阵的那一刻, 黎丹姝心底是比寄红珠还要惊慌后怕的巨浪。
她理智告诉她, 渊骨应当一时杀不了琼山,然而人不可控的地方也正在这里,理智告诉你的事, 感情却未必能接受。
黎丹姝自认算是铁石心肠, 她永远都能用理智压住所有的感情,说出最冰冷残酷的话,直到事情到了尾声, 感情再也不会影响判断结果, 她才会小小的拨开堤坝的一角, 让那些感情有序而汹涌地泄露而出。
这里是摘星真人的主峰。
她没听见通报, 就见到了黎丹姝,猜到她是靠令牌一路赶回来的, 恐怕连始无都没通知。作为师父, 她是不该打扰自己徒弟去见喜欢的人, 可作为师伯——摘星真人想到始无吐血那样,觉得自己还是得提醒黎丹姝一下, 琼山上受伤最重的其实是始无,不是她徒弟。
黎丹姝应当是看见她了。
摘星真人思忖着, 她都瞧见支玉恒了,这孩子向来守礼,我可以等她开口向我行礼的时候提醒一下,这样也显得比较自然。
摘星真人不愿意在徒弟面前表现得偏向师弟,便在原地等了一等。也就是这等了一等,让黎丹姝泄出的洪水聚成了海,海浪在她的世界慵懒地一下下拍上礁石,于空中绽开一朵朵白色的小花,暖洋洋的,又在岸边退下碎玉般的浪。
黎丹姝的心在这一刻,被澄蓝的天与海彻底填满。
她看见了摘星真人、看见支玉恒、也看见了略带惊讶瞧她的苍竹涵,她什么都看见了,却又什么都瞧不见。她只看到她的天与海正在她的前方,他澄透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微红了双眼、又惊又怕的委屈模样。
她看见他在最初的错愕后,向她露出了开朗又漂亮的笑。
他向她张开双手,玩笑般说:“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不用害羞,我就在这儿呢,随便抱。”
他应当是在玩笑。
否则不会在她真一步向前,伸手在所有人面前抱住了他后,又红透了耳朵根。他忍不住紧紧地回抱住她,又不愿意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黎丹姝听见他一手抱着自己,一手朝所有人挥去,又羞又窘的驱赶起在这里的所有人。
晅曜恶声恶气道:“去,都去,都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
支玉恒可不惯着琼山的人,他当下双手抱胸,从上到下打量着晅曜,说:“我的事不就在你这儿吗?晅曜君,你不看伤了?”
听到这话,黎丹姝惊醒。
她推开晅曜,将他从上到下的看,恨不能亲自将他的头发也散下来数一数数量。
黎丹姝:“受伤?你哪儿受伤了?”
晅曜不愿意黎丹姝心忧,他说:“没有的事,老头子大惊小怪。”在黎丹姝沉下的目光中,他顿了一瞬,又不得不改口:“……吐了口血,也不是什么大事。”
黎丹姝闻言,顿时将所有的情绪都收了起来。
她抓着晅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又将他按回了原本的座前,恭敬地对支玉恒道:“还请医圣援手。”
支玉恒瞧了瞧她,他对黎丹姝本没有恶意,可年纪大了,就爱调侃年轻一辈,打趣了一句:“哟,黎姑娘还能瞧见我呢?我还以为你眼里只剩你的情郎了。”
黎丹姝满脸燥红。
摘星真人还是护短,她回了支玉恒一句:“人没毛病当然瞧的见,哪里像你,我来了这么久,你瞧见了吗?”
摘星真人这话本意是说支玉恒就是个眼里只有病人家伙,没道理调侃别人。然而这话听在黎丹姝眼里,自然又是别的意思,黎丹姝少有的窘迫难当,她向摘星真人补行了一礼:“……见过摘星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