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们这些人呐,随时随地都要做好从高处落下来的准备,砸在地上再狠再痛也扛得住了。”
朝术搓着手指的动作停滞住了,他知道这是李公公暗示自己,也是同他分析德公公现如今的处境恐怕不好过。
他扯了扯唇角,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容。
心里却不以为意,哪怕你身居高位时再怎么老实本分,但只要在高位上边,就有无数人想方设法把你拉下马。
谁知道你能在那个位置上安坐多长的时日,倒不如趁着自己还有权有势时,该享受就享受。
“那公公,就没想过在那个位置上安排自己的人吗?”朝术问得已经不算隐晦了,直接直白地把话摆在了明面上。
李明觉斥道:“荒唐!”
却没有反驳朝术的话。
朝术身为太子殿下的人,绝无自己前去伺候皇帝的可能,安插探子这种事也只有殿下他们才有那么大的手腕和能力,所以让谁上,或者是助德公公重新复宠,他很焦灼。
但李公公明显不那么想,似乎深入这个话题会犯了某种禁忌,他直接挥挥手让朝术离开了。
任凭小太监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也不愿意说出半个字。
朝术轻轻蹙起眉,他定然是不信太子殿下在此事上没有半分部署,只是他被排除在更隐秘的圈子之外,什么都不晓得罢了。
心烦意乱之下,他都想去找裴照檐问个清楚了,不过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才摆脱那家伙,也不想再继续跳入泥沼,只好作罢。
陷入困局的朝术吐出一口浊气,决定还是先出东宫,看看宫里头的人是怎么议论这件事儿的。
第25章
许是濒临年节,各宫的主子们都在修身养性,或者说是在心里暗戳戳憋个坏的,等皇家宫宴时再一举惊艳众人,是以宫中瞧上去冷落寂寥了些。
往日里还会想着穿红戴绿出来偶遇帝王的莺莺燕燕也安分待在自己的寝宫,外面全是安排出来洒扫工作,或是急匆匆走过,去按自己主子的命令做事的。
朝术竟也算是难得清闲的人了。
不幸中的万幸,几乎没有人在明面上议论这件事——复起还是失宠不过是帝王一句话的事,万一德公公又受重用了呢。
一只忠心耿耿的鹰犬可不是那么容易培养出的。
朝术思索着,却在御花园某处隐蔽的小亭子里发现了德公公的身影。
那亭子许是藏得隐晦,宫中尊贵的主子往往不会踏入,于是年久失修,木漆都斑驳脱落不少。
周围的花草稀稀落落,宫中的人惯会偷懒,既然主子不会来这,洒扫以及照料花花草草时自然不怎么用心。
那一身绛紫的衣袍隐于朱木亭中,粗略一看就容易忽视过去。
朝术乍一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如此凄凉萧条,还是当初那位意气风发、神采奕奕的大总管吗?
他没有要掩饰自己踪迹的意思,脚步声听上去还挺明显。
德公公看见他了,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朝术于是主动凑上前去:“德公公怎的一个人在这坐着?”
这个已到中年的太监慢慢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还问做什么?”
朝术微愣,没想到经此一难,德公公说话变得这么不客气。
他干笑了两声:“公公说笑了,现如今您还在帝王身边伺候,还是大总管,我自然要对您尊敬,问您身边怎么没跟个人也是心里好奇。”
他不信那些人连表面功夫都做不了,如此迅速就与德公公撇清关系,而且对方身边就连一个心腹都没有么。
德公公似有空闲,就跟他多说了两句:“不过宫中的人情冷暖罢了,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朝术其实挺恨这些人说话时咬文嚼字的,因为他进宫时就是七八岁了,读书读得不多,他们说些话一旦委婉点他就似懂非懂。
他厌恶自己蠢笨的样子。
狐狸眼尾高高地挑着,小太监的样貌愈发明艳,只是眉宇间的沉郁让人不敢太过直视。
小太监开门见山,撂下一句话就走了:“公公放心,您早晚都会被帝王复用的。曾经的蔡丞相都被四起四废,您现如今也只是遇上了点小坎坷罢了。这个比方虽然不妥,但希望公公不必郁结于心。”
德公公没问朝术哪里夸下的海口,他只是盯着小太监笔直的背影,沉沉地叹了口气。
“男生女相,又是个没根的,真不知是好还是坏。”这位常年手握重权的太监没有对自己即将失势的担忧,反而眸色复杂地盯着朝术。
……
朝术在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的大概雏形,只待实施便刻。
但他也不晓得该不该骂一声晦气——竟然在回去的时候碰上了神色晦暗的四皇子。
他本来想绕开对方,可惜对方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竟然直直地朝他走了过来,将他堵在了小石子路上。
旁边就是御花园的珍奇花草,要不就是精心裁培的树枝,一边儿就是御花园里的池子,吹皱的绿水下还有锦鲤浮动,池底不知沉了多少具无名尸身。
这下是彻底避无可避了,朝术无法,只能跪下行礼,心里盼着最好对方完完全全忽视自己,让他快些离开才好。
可惜事与愿违,老天爷没听到他心里祈祷的声音,四皇子阴恻恻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你方才是在躲着我?”
朝术心中一惊:“奴才没有,只是方才有急事,步伐急了些。让殿下误会了,还望殿下能够饶恕奴才的愚钝。”
四皇子喃喃低语,“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