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紫宸殿的课筵结束后, 阿盏向他请教了几个问题,待到其他学子都走光,拽住了他腰上的银鱼袋,神神秘秘对他说:“太后娘娘让我给先生带个话, 叫你今日得了空,悄悄去见她一趟。”
祁令瞻垂目问她:“什么事?”
阿盏摇头说不知道, 转身便跑了,祁令瞻缓步迈出去, 见沈怀书正在月洞门处等她,阿盏跑跳着到他身边,两人一同离开了。
福宁宫西配殿里,照微正在磨一把袖刃,这是杜思逐送给她的,她仍嫌有些笨重,打算将刀身再磨窄一寸。
听说祁令瞻请见,照微扔下袖刃起身,眉心微敛,“传他进来。”
西配殿中炉香袅袅,是江逾白揣摩着她的喜好研制的,她的衣襟袖间沾满了这种香气,至少已在此等了他小半个时辰。
她甫一见面便质问他道:“你为何要邀请完颜准住到侯府去?”
祁令瞻回答道:“总不能任他与杜挥塵在都亭驿中起冲突。”
“他们起冲突,那是他们私人的事,可永平侯府是本宫的母家,你这样做,将本宫的立场置于何地,叫本宫如何同杜家父子交待?”
祁令瞻缓声道:“娘娘的立场应当不偏不倚,既是对朝中的文臣武将,也包括对金使。”
照微说:“本宫并不打算继续纵容他们,故意要给那完颜准一个下马威,是告诉他本宫与仁帝和先帝不同,并非怀柔之人,他们此次来大周,若想提增岁币的事,本宫是不可能同意的。”
“太急了。”
“怎么说?”
“那完颜准是北金的亲汉一派,倘连他出使大周都徒劳无功,那在北金看来,咱们的态度与宣战无异。”
照微默然一瞬,冷哼道:“本宫是不可能捧着他们的,北金若真想开战,态度不过是托辞,何况……”
“何况,与北金一战,正中你下怀。”
祁令瞻猜到了她的意图,好言劝她道:“朝廷的情况你心里有数,兵不强,钱不够,三年之内决不能贸然起战事,北金派完颜准来,想必也是维持修好的意思。”
照微蹙眉道:“那完颜准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今日说这话,与仁帝、先帝何异?三年之内不能开战,倘三年后仍觉准备不足、胜算不够,继续拖下去,我大周何时才能一雪平康之耻?”
祁令瞻说:“至少要等到朝廷文武一心,将相和睦。”
“可是朝廷一味怀柔,武将看不到被起用的希望,一直为文臣所压制,朝中将永远是主和派的一言堂。这些人当然不希望与北金开战,他们只想在偏安一隅,高枕无忧,更不愿见武将恃功而起。”
“朝中确实有这种人,”祁令瞻承认,“但你近来不是在抬举武将么?”
照微轻轻摇头,“远远不够。提高武将的待遇只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要让他们有用武之地,能为朝廷立功,否则平白将拨给文臣的钱夺给他们,只会加剧两派之间的冲突。”
祁令瞻闻言轻笑,说:“你比杜思逐看得明白。”
“外除金人之患,也是为了内革弊政,倘没有存亡之危,朝堂上林立的派系间永不会停止互相攻讦。与其内耗而亡,不如起而一搏。”
照微走到他身边,此间没有别人,她衣上的幽香如浮动在月影里的薄雾,随着她踱动的步子、鬓边的流苏,缠绕在他鼻尖,时浅时深。
她伸手握住他的袖子,低声说:“哥哥,此事你一定要助我。”
祁令瞻没有去回握那只手,他想起杜思逐骂他的话,说他自恃长兄的身份,只是为了掩盖那见不得人的欲念。
若论不敬,他才是真正的亵渎。
“哥哥?”
祁令瞻回神,温声问她:“你想要我如何帮你?”
听他这样问,照微眼中生出些许光亮,抓着他袖子的手转而攀上他的胳膊。
她说:“也不会教你为难,只要你时刻与我保持相同的立场,无论是对姚党,还是对北金人。你毕竟是我哥哥,在别人眼里,你的态度也能反映我的态度,我总不能一边提携武将,一边向金人示好,闹得两边不得人心。”
祁令瞻问:“你的意思是,叫完颜准从永平侯府搬出去?”
照微点头,“还有杜思逐往三司和户部要钱的事,你也不要插手。”
祁令瞻闻言露出一点苦笑,说:“你这不是在叫我帮忙,而是叫我别添乱。”
“哥哥……”
“照微,你的心太大了。”
祁令瞻将胳膊从她手中抽出来,默默退后两步,对她说道:“倘时机成熟,万事俱备,我不是不能作壁上观,放你大展身手,但你如今的想法太冒险,仅凭一腔意气便想将朝廷内外一起收拾,恕我不能苟同。”
“那你想怎么做?”
“暂与北金修好,静待时机,若有必要,支持完颜准夺位。”
照微不赞同:“那完颜准想驱虎吞狼,也不是善茬,将来必然会过河拆桥,与他周旋能有什么好下场?”
祁令瞻说:“今年年底,我会以大周使者的身份,随完颜准前往北金。”
“绝不可能!你疯了吗?”
照微怀疑自己听岔了,“你这样的身份,怎么能跑到北金去?倘金人趁机提出增加岁币等无理要求,你应了,便与讨好金人的姚党无异,你不应,万一他们将你扣下,你要我怎么办?”
祁令瞻的态度温和而坚定,“我有必须要去的理由。”
昨夜邀完颜准到永平侯府后,祁令瞻将姚鹤守以铜钱铁币为贿、私通藏羌等外族的证据拿给完颜准看。完颜准看完后了然笑道:“看来姚丞相是想另择良枝了。”
“良禽择木而栖,反之亦然,好木何尝不能择鹊。”祁令瞻开门见山对完颜准说道:“只要阁下助我取代姚丞相在平康盟约中的地位,我可以助阁下回国夺嫡。”
“祁公子想做盟约中那不可辄易之臣?”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