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姚丞相与朕讲过,他说是把百姓应该上缴给朝廷的东西换成钱的地方,有了博买务,宫里就不必堆很多用不着的东西,只等着收银子便是。”
照微闻言叹了口气。
不怪人言主少国疑,倘她不是大周的太后,祁家的女儿,她也不敢支持这样一个懵懂孩童掌国之重器。
她给李遂穿好龙袍,戴好帽冠,牵着他的手往外走,边走边说道:“事情并非如此,既然金氏已经后悔了,咱们先去翰林把诏旨撤回来,博买务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之后再慢慢告诉你。”
翰林苑内,江逾白与张知带着十几个内侍,团团将翰苑前后门围堵了起来,也不说因由,也不肯放行,正与翰苑的翰林们胶着对质。
那秦枫自己不敢出面,便挑拨别的翰林去冲围。
有人指着江逾白鼻子骂道:“在太祖朝,内侍见了我等有功名的人得低头绕着走,不敢议论朝政,遑论横行违阻。这宫里若是还有几分规矩,就该当场将尔等不敬清流的奴才杖毙!”
江逾白听了此言,不急不怒,温润的目光越过他,看向躲在他身后掩着袖子、袖中藏着诏旨的秦枫。
他声音谦和地说道:“诸位先生莫急,正是有人坏了规矩,所以才要暂时围查,仆等奴才死不足惜,只是怕误了先生们的清白。”
有翰林冷嗤道:“什么时候,我们翰苑的清白要尔等阉官维护?”
有人附和:“内官人说的清白是哪种清白,莫非自己没了根儿,要当女人的那种清白吧?”
众人哄堂大笑。
江逾白面上微红,有羞赧窘迫的神色,但仍岿然不动挡在院门前。
张知却没有他这么好脾气,冷笑骂道:“我等虽没根儿,尚知道捂着,有些人不过尚留着两寸棍儿,就光着腚到处招摇。咱家奉劝诸位一句,日三省身,小心犯了事儿没进宫里,落到我等奴才手下调教。”
翰林们一向自恃体面,闻此言大怒:“简直岂有此理!”
说着就要联手往外闯,嚷嚷着见丞相、见太后。十几个内侍张臂阻拦,江逾白皱着眉头挡在最前,不知谁先动了手,一耳光甩在江逾白脸上,尖锐的指甲在他光洁的侧脸划出一道血痕。
“都住手!何人敢在翰苑清贵之地喧哗!”
众人正怔愣,闻声齐齐朝门外望去,见来者是参知政事祁令瞻与北门承旨邓文远。
说话的人是邓文远,此人因才学出众而在翰林苑中颇有地位。众人见了他,忙出言诉苦,七嘴八舌指摘这几个内侍没有旨意就敢围封翰林苑。
祁令瞻从旁静静听着,目光落在江逾白侧脸的伤口上。
心想,只怕照微见了要生气。
果然不出他所料,半刻钟后,太后凤驾与天子御驾到了翰苑。
照微牵着李遂的手走进来,目光扫过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冷笑道:“菜市杂货、勾栏鼙鼓也没诸位这般热闹,什么叫无旨围查,难道本宫的口谕不是懿旨么?”
适才张罗要打人的那个翰林抬起头来,“启禀太后殿下……”
“你闭嘴,”照微乜过他,目光落在江逾白身上,“逾白,你来回话。”
江逾白慢慢抬起头,此时脸上的血痕鼓成了长条,正火辣辣的疼,在他玉白色的脸上十分明显。
照微蹙眉,李遂惊得瞪大了眼睛。
江逾白谦声说道:“回娘娘,诸位翰林虽有误会,并无对娘娘不敬之意,请娘娘暂行宽宥,先处置正事。”
照微默默盯了他片刻,吩咐女官去取擦拭伤口的药酒,对他道:“你先随本宫进去。”
这回围翰苑的是太后亲军神骁卫,个个佩刀带剑,凛然一身煞气,翰林先生们不敢与之争,皆噤声退至一旁。
女官很快取回了药酒,照微坐在明堂里,拿棉絮蘸了药酒,让江逾白上前。
江逾白垂首更低:“不敢劳动太后娘娘。”
照微点了点高几,“本宫叫你过来。”
江逾白只好上前去,跪地仰面,将侧脸的伤口呈给她看。
别人折辱他,照微偏要让他们知道江逾白备受宠信,这也是对他的安抚和收买。
她攥着棉絮,将药酒轻轻涂在江逾白脸侧的血痕上,涂完后抬眼往外望,见众人皆低头噤声不敢言,心中十分嗤然。
目光一转,却与祁令瞻视线相撞。
他静静看着她,目光沉凝,不知在想什么。
第43章
秦枫藏在袖中的诏旨尚未捂热, 便被内侍搜了去,展呈在照微面前。
诏旨内容确如李遂所言,是要授吕光诚做蜀州博买使, 经营蜀中地区的丝帛和茶税,管理与西边藏、羌、彝等外族的茶马贸易。
照微看罢合旨冷笑道:“蜀州民困地穷,潮湿贫瘠, 吕员外是丞相姻亲,怎能偷偷派遣到那种地方去受苦。秦卿,你是与吕员外有私仇, 还是要陷本宫与陛下于不义?”
秦枫辩白道:“臣属为朝廷用命,不敢称辛苦,此事并非臣自作主张, 乃是吕员外自请, 姚相公应允, 又得天子下词头后拟诏,一切合中书门下的规矩。”
“真是好一个合规矩,可惜尚缺天子押印。”照微抖了抖那写着圣旨的黄绢,语气微微一顿, 说:“这道诏书, 废了。”
她的态度强硬近乎嚣张,秦枫虽恃强权,也不免被激高了声调:“敬请太后娘娘知晓,封驳诏旨乃是门下省才有的权力!”
照微道:“这不是封驳, 这是本宫要撤旨。”
此言一出,堂下骤闻丝丝倒吸冷气之声。
撤旨当然不是封驳, 却是比封驳更大的权力,本朝立国三百年, 未有天子诏旨可被旁人追撤的先例。
这回不仅是秦枫,其他翰林也觉得不妥,四下相顾,犹豫着谁先站出来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