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情形确实棘手,祁令瞻朝坤明宫的方向望了一眼,不免为照微的处境担忧。
长宁帝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去看看她吧,朕好像将她得罪透了。”
照微尚且不知姚贵妃怀孕的事,此时她正擎着弹弓打树上的红枣,锦春和锦秋扯着一尺多宽的布在树下接着,祁令瞻走进坤明宫时,尺宽的布上已兜满了沉甸甸的红枣。
他止步在垂廊下望着照微,见她乌发已绾做端庄的宫髻,鬟间珠翠与衣上流苏随着她手中的弹丸脱手而摇摇轻颤。照微若有所感,转头朝这边望过来,看见祁令瞻后,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而她的神情变化正被祁令瞻收入眼底。
他忽而觉得心绪凝滞,难名的惆怅如墨洇透宣纸,悄悄在心里散开。
他站在廊下向照微行礼,清声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将这些枣子洗干净,送去给太子,”照微将弹弓收起,对宫人说道,“都退下吧,不必伺候。”
她知道祁令瞻重规矩,她昨天大婚,今天他就寻到了坤明宫,必是有事而来。昨夜到现在不过数个时辰,照微只想到了一种可能,便是昨夜她激得长宁帝拂袖离开一事。
如今坤明宫里宫人不多,都遣出去,愈发显得空荡,连盏热茶都没有。照微疑他是来寻衅,脸色不好看,而祁令瞻别有心事,亦是眉宇沉凝,两人相顾无言了好一会儿,终是祁令瞻先开了口。
“昨天夜里,你们……”
只说了半句便问不下去了。
虽说帝后无私事,但这种事通常都是家中女性长辈关心,他一个做哥哥的,实在不知该怎么问。
照微心道果然如此,坦然冷笑一声,说道:“没错,我就是故意的。我知道在其位当谋其政,不该一入宫就得罪他,但我就是过不了心里的坎,天底下哪个男人都可以,偏是他不行,我看见他,就情不自禁地想到窈宁姐姐。我知道自己这样过于任性,但事已至此,人已得罪,你来训我也晚了。”
祁令瞻从她这番话里将昨夜的情形猜了个大差不差,心中百般滋味交杂。
他对照微说:“我不是来责怪你的。”
照微问:“那你来做什么?”
其实是有些牵挂她,怕她在宫里受人欺负,所以昨晚一夜未归府,守在他能离皇宫最近的政事堂内。
但因许多可言的、不可言的理由,祁令瞻没有将此话说出口。
他转而言道:“我来是告诉你一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备,临华宫姚贵妃有身孕了。”
照微霍然站起身来,脸色十分难看。
“李继胤疯了吗,他还嫌姚家……”
“恐怕不是陛下的孩子。”
照微蹙眉,“那就是姚贵妃疯了。”
但她很快将其中关窍想明白,得出了与祁令瞻同样的答案:“肃王欲不臣东宫。”
祁令瞻闻言竟然笑了,“做了皇后果然不同,一时不见变聪明了。”
照微叹气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聪明又不能当饭吃,姚家若是出了皇子——不,一定会是皇子,他们既然敢做,一定会做到底……外有北金,内有皇嗣,掌着中朝,打压武将,岂不是反了天了?”
她头一回做皇后,尚未修得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心态,兀自在原地转了两圈,见祁令瞻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恨不能过去扯他袖子。
“你倒是想想办法呀!”
看她这般,祁令瞻心中反倒平静下来,他已隐约有了想法,只是没想好要不要告诉她。
正此时,宫人进来通禀,说是太子殿下前来拜见。
太子李遂牵着锦春和锦秋的手走进来。照微上次见他时襄仪皇后仍在世,那时他养得金尊玉贵,像是粉堆玉砌的菩萨童子,如今却瘦得像玉米秆,脸色也是玉米秆似的蜡黄颜色。
祁令瞻进宫次数多,常去看他,李遂先走到他面前给舅舅请安,又怯怯地朝照微喊了一句“姨母”。
锦春纠正他道:“殿下如今该喊母后了。”
李遂不说话,照微蹲下,轻轻拉着他的手将他带进怀里,努力作出窈宁姐姐那般温柔可亲的态度,同他说道:“那就先喊姨母吧,告诉姨母,枣子尝过了吗?”
李遂点点头。
“甜不甜?”
又点了点头。
“那你同我说声谢谢。”
李遂便说道:“谢谢姨母。”
照微又搂着他说了几句话,观察着他紧绷的后背渐渐放松,这才放开他,让锦春和锦夏带他到庭中晒晒太阳。
照微望着他的背影叹息道:“上次我见他时,他还能哄我开心,如今却变成了这番模样,姐姐的事,只怕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祁令瞻安慰她道:“至少已经养好了病,偶尔也敢出门见人了,你不必急着调教他,先照顾好你自己。”
照微轻叹:“我好得很。”
说完了正事,祁令瞻告辞离开,走到屏风处时忽又记起一事,折身同她要发间的簪子。
照微拔下给他,听他说道:“以后在阿遂面前,尽量少戴这个,尤其是金质的。”
襄仪皇后当着李遂的面,以金簪刺颈自尽,自那以后,李遂很怕看到这些东西。
照微恍然了悟,感慨祁令瞻心细,待他拿走发簪后又后知后觉地奇怪到:不戴就不戴,给他做什么?纯金的发簪能买一竹筐铜弹丸呢!
邓文远对着那封弹劾浔阳郡守的折子琢磨了一整天,半夜灵光忽至,突然从床上弹起,拍着床板道:“我明白了!”
他当即掀被下床,点灯研墨,挥就一封折子,弹劾肃王失察,致使浔阳官员贪肆无忌,奏请朝廷派钦差随肃王一同就藩,整治浔阳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