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2节(1 / 2)

吾妹千秋 木秋池 2190 字 10个月前

“我……我也确实想见见你,阿微,你我已经六年未见了。”

照微不语,默默盯着她。窈宁因被看穿心事而感到窘迫,脸上灼热,生出几分血色。

她不是一个会打算盘的人,直到走投无路才开始谋划。

她知道自己已是灯枯油尽,熬不了多久,唯一放心不下阿遂,怕他落到姚贵妃手里,要么被养死,要么被养废。

照微则不同,她是自己的妹妹,永平侯府的女儿,必然和永平侯府一条心,与姚丞相势不两立。若她肯在自己死后入宫为后,抚养阿遂,这一切才有转机。

何况这对照微而言,也是件好事。

窈宁宛转劝她:“阿微,你不能在回龙寺住一辈子,你想寻一处庇佑,宫里比山庙更适合你。”

照微道:“姐姐知道,我已与韩丰定婚,婚后会随他到西州去。”

窈宁说:“那韩丰配不上你,也配不上永平侯府的门楣。”

她当然知道照微已有婚约,只是从未将此事看做阻碍。韩丰不过是个七品武官,将来要去西北戍边,祁窈宁见过他,生得相貌寻常,木讷少言,与照微站在一起实在是不般配。

她劝照微:“女子嫁人是大事,与其嫁给韩丰操劳一生,何如入主中宫,锦衣玉食?阿微,我知道你素来主意大,小门小户会困住你,何况子致你也熟悉,纵使看在我的份上,他一定会敬重你的。”

一是边关戍卒之妻,一是大周皇后,在别人眼里,这根本就不需要做选择。何况当初与韩丰订亲本就是权宜之计,照微她心里一定也……

“我要嫁给韩丰,非为避祸,乃出于自愿,将来,我要同他到西州去。”

照微态度坚决,祁窈宁愣住了。

“你可知西北苦寒,时有金人南下掳掠,天灾不断,时常断水缺粮?”

照微声音平静:“我知道。”

她从容地与窈宁对视,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十分清澈。她倾身握住窈宁的手,掌心温热有力,缓缓摩挲着她的手背。

照微说道:“纵我无婚约在身,我也不会应下此求。李继胤是你的丈夫,李遂是你的儿子,你若已狠心要丢下他们,何必为身后打算,你若真舍不得,就该好好养病,你的夫你的子,托付谁都不如自己看顾。”

窈宁闻言哽咽,“可是我的病……”

“姐姐一年病三回,自幼如此,我知道,”照微将她揽在怀里,低低叹息,“我知道,姐姐是天上的仙子,往人间来受苦受罚,老天叫你在永平侯府讨一辈子债,怎会这么早就召你回去?它必是要折腾你、吓唬你……这是命,但是咱不认命,你要好好养病,痛痛快快活着。”

窈宁靠进照微怀里,听她娓娓低语,憋闷在心里的不甘和苦楚一时涌上心头,泪水如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手背上,继而呜咽不成声。

宫苑深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等她行差踏错,盼她香消玉殒。她知道,今年民间的婚事格外密集,是已笃定皇后活不长久,怕她死后服国丧会耽误青春,故而都抢着成亲。

就连她自己也已接受了这个结局,只当自己是行将就木,开始提前安排身后事。

她并非不想活,只是所有人都觉得她要死了,该死了。

照微的声音稳稳落进她耳中:“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与陛下长长久久,小太子也不会改认别人做母亲……别怕,姐姐。”

眼泪洇透了照微的夹衫,她亦心疼得红了眼眶,与窈宁说了许多宽慰的话,直哄得她答应要好好养病,明年开春去看她打马球。

照微辰时入宫,待窈宁哭累了睡下,已是巳时末。

坤明宫外飞雪稍停,画廊四角垂着流苏宫灯,被风一摇,颤颤抖落一层霰雪,如白尘飞扬,在云隙间的金光照射下,折出细碎的光芒。

照微随着锦夏走出坤明宫,对锦夏说道:“照看娘娘要紧,姑姑回去吧,我认得出宫的路。”

锦夏便放她自己走,照微出了宣佑门后,没有径直离宫,而是慢慢在宫道上徘徊。

宣佑门以南是外朝,以北是内朝,这条宫道名“徇安道”,是内外朝相连的必经之路。照微从前曾在此降过烈马,所以记得十分清楚。

徘徊了约半个时辰,天上又下起雪,这回不是雪霰,而是鹅毛柳絮般的大雪,从夹道外望不尽头的天空里无声无息地压下来。

雪中有轿舆款款行来,越走越近,开路的禁卫拔剑呵斥她,照微却缓缓走到宫道中央,屈膝跪拜在雪地里。

“永平侯府祁照微,请见陛下!”

第2章

北风渐紧,禁卫与内侍退至宣佑门外,落满雪的徇安道像一条狭长的玉带,孤零零停着一架翠幰朱盖的龙衔轿舆。

照微跪在轿前雪地里,她的声音穿过簌簌雪絮,穿透朱轿厚实的毡帘。

“存绪十二年,金人南下犯我大周,时为御史中丞的姚鹤守不思报国,反趁机陷害西州守将,致使朝中无人,金人得势。后又以‘休战恤民’为由,以一己之力促成平康之盟,割燕云十六州如弃敝履,岁给金人白银三十万两,更有颠覆君臣之纲、使我大周反向金朝称臣的不轨心。

姚鹤守口称休兵以养民,今为嘉始三年,距平康之盟已十五年。请陛下远望宫朝内外,自大周驻军退离西州,我朝百姓既忧金人铁骑,又愁经年币税,息在何处,养在何处?百姓割肉饲狼,能换得庙堂几日安宁?

而姚鹤守却趁机党同伐异,晋身宰执。今又勾结后宫,凌逼皇后,觊觎储君。其势比王莽,罪比董卓,陛下何以不惮,何以不除?!”

照微昂然跪对轿舆,声声高彻,字字掷地,随着风撞檐铃的清脆声响,一同传入轿中。

许久,毡帘内传来长宁帝温和的声音:“你想让朕治姚丞相的罪,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皇后的意思?”

照微紧紧盯着那描龙画凤的毡帘,问道:“这难道不应是陛下的意思吗?”

“此话不能乱说,”轿中人温声道,“万方多难,国事蜩螗,朕尚要倚仗姚贤相。”

“倚仗……姚贤相?”

照微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先帝李平渊宠信姚鹤守,为与金朝议和之事,先后废了两任储君,若非永平侯府倾力相保,只怕如今坐在轿中的长宁帝、当年的四皇子李继胤也因反对议和而被先帝杖毙在紫宸殿外。

而今他竟然说要倚仗姚丞相。

风雪袭人,照微心中生出一阵冷意。她犹不甘心,说道:“臣女在城外回龙寺幽居四年,寺里有一石碑,碑上有四句无名诗,我常往揣摩,已熟记于心,陛下想听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