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那个时候,女子要触碰政治,唯有走此路,但走了此路,我与皇室便是一体的,会在长久的相处与皇权捆绑在一起,变成利害一致的家庭。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人只要有情感,就难以割舍自己的家人孩子。”
谢知秋滞了一瞬。
顾太后凝视着她,说:“我知道我在你眼中,是有本事的女人,发现我做不到武周朝的女帝那么果决,你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谢知秋思索了一会儿。
她不难意料顾太后对自己的家庭有感情,诚然,她的确有点希望听到其他理由,不过这一个,也在情理之中。
谢知秋想将自己的情感整理出来,可话到嘴边,又有点犹豫。
顾太后见状,转过身去,道:“好了,你去吧。你欠我的恩,我也要了报偿,道已不同,你我师徒之缘,想来将尽于此。日后,你不必再来了。”
谢知秋行礼,本欲离开,但想了片刻,又留下来。
“庇护自己的家人,乃人之常情。太后的处境与我不同,自然有自己的顾虑。”
谢知秋道。
“诚然,我未必与您一样想。”
“但太后您是我的前人,我有您可以拉我一把,走到今日尚且艰难,那么当年摆在您面前的,又会是何等灰暗的荒原?”
“正是因为有您这样的人摸索着走在前面,后人才会见识到女子从政的才智,正是因为见过您所受的阻碍,我再往前走时,才会小心谨慎绕开坑道。”
“我的想法并不与太后您完全相同,但这是因为我是后来者。如果没有您的帮助和恩泽,我同样没有资格选择更为任性的道路。”
“路是人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从来没有一蹴而就的观念。我从来没有忘记您当年助我之恩,也会永远敬您为恩人与老师。”
顾太后手中拄着的拐杖一停,回过头来。
她道:“你当初不是问过我,我为什么要帮你吗?”
谢知秋一怔:“是。”
顾太后道:“我觉得你有一点像我,但比我更为倔强,我也有点好奇,若是我拉你一下,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顾太后笑言:“现在看来,倒是没有帮错人。”
说罢,她又道:“去吧,让我见识一下,你这样的小丫头,究竟有什么本事。”
谢知秋躬身行礼,就此拜别。
回到赵泽的寝殿外,众人还死死压着赵泽,赵泽已经被五花大绑,看起来十分狼狈。
众人都在等谢知秋下令,见她现身,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她。
谢知秋从一个士兵手上取过刀,亲自走向赵泽。
赵泽见谢知秋沉默地向他走来,若说心里没有一点恐惧,那必定是假话。
谢知秋举起长刀,赵泽眼前银光一闪,他心脏狂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但下一刻,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反而是被绑住的手腕一松。
谢知秋斩断了他身上的绳子。
赵泽十分意外,张了张嘴,问:“你为何放过我?”
谢知秋神情复杂,反问:“那你又如何,为何下的不是死药?”
赵泽在膳食中下.药的事情早已败露,但雀儿他们将食物喂给老鼠吃以后,发现里面只是蒙汗药,并没有痛下杀手。
再加上对赵泽事先嘱咐过的宫人的审问,听起来,他的确没有下死手之心。
赵泽呆了呆,意识到是自己的一时手软,反而救了自己一命。
他道:“史守成这回给我出的策略,听上去并不是非要杀死你不可。
“我们本打算假借你的命令来号令义军,杀了你固然可以断绝后患,但同样的,我们手上也没了筹码,我认为留下你的命,反而能在义军觉察不对劲时,依旧有威胁他们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我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我们以前,毕竟算是朋友。
“你以前与我下棋的时候,说过凡事应留一线,强大的战术,往往并不仅依靠狠绝的武力,还有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这些都是你教我的。”
谢知秋百味交杂。
赵泽这个人不算很聪明,这几年的行径可称昏君,冒然出征和布阵图之类的事情给军队和百姓都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方国民不聊生。
可细看这个人,竟然真的不算一个很残暴的君主。
赵泽虽被去了绳子,但命运仍然未知,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紧张地看着谢知秋。
雀儿也不安地上来询问:“大人,那接下来怎么办?皇帝不杀了吗?”
谢知秋亦在心中思量。
不杀赵泽,多少有她个人偿还过往恩情的考虑,但不得不承认,顾太后的话也在一定程度上说动了她。
方国不是小国寡民的国家,而且绝大多数地区并不像当初被他们从辛军手中救下来的北地那样会天然忠诚于义军,更没有普及过北地那种新的教育。
她和萧寻光都没有非要登基的意思,原本如果杀了赵泽,的确是打算尽可能延续北地那种政体。
不过,如果留着赵泽,那么“表面上不更换皇帝”,倒的确是一个可以最大程度保持国家稳定的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