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李皇太后都没想到这个年轻姑娘瞧着一本正经、文文弱弱,说起话来竟如此嚣张欠打,一时都没接上话,愕了半息,才怒拍凤椅扶手:“大胆!”
李太后怒道:“当初是方国朝廷主动北上,先动了手,辛国不过是防卫而已,而纵然如此,辛国也是胜多数少,甚至一度兵至擎天关,你凭什么出此狂言?!”
谢知秋对曰:“方国率先出兵,却是辛国挑衅在先。更何况北地十二州四十年前是方国领土,本就是辛国侵占之地,人欲取回自己昔日被他人抢夺之物,难道也算抢劫吗?
“辛军说是兵至擎天关,可擎天关并未失手,反而是辛军,如今可还进得了十二州中的丽州以南?”
李太后哑然,只是眯起眼,盯着谢知秋看。
谢知秋浑然不惧。
她道:“说起来,前些日子皇太后托辛军送给吾军的礼物,吾等已经收到了。礼尚往来,吾军恰好也有一物,愿赠给皇太后一观,不知皇太后可有兴趣?”
“……”
李贞儿凝神注视着她。
平心而论,她不想就这样答应,身为辛国太后,到目前为止,总有种被这个方国女官牵着走的感觉,若一直如此,很容易步入对方的陷阱之中。
但谢知秋这样说,她又很难不好奇。
李贞儿考虑片刻,决定先看看对方在耍什么把戏,沉下声,道:“呈上来吧。”
谢知秋闻言,便一挥手。
不久,便有人从宫外那辆古怪的马车里,扛上来一物——
此物约莫一人高,重达十五斤,外覆牛皮,竟是一面表面柔质的盾牌。
谢知秋道:“此物,名为刚柔牌。”
入上京之前,谢知秋与萧寻初商议:“我们对辛国最大的优势,在于积累深厚。从他们那种突火.枪的情况看来,他们才开始认真对待火器不久,但我们已经形成体系。
“而且,辛国对我们实际拥有多少东西,并不非常了解。
“如果他们认为一把相似的突火.枪是一种威吓的话,那我们就用同样的手段,来威吓他们,并且要展示出远比他们预想中更大的、鸿沟般的差距。”
思路一旦清晰起来,就不会再因为一把意想不到的突火.枪而乱了阵脚。
谢知秋本就有意向辛国展示军力,所以才会专门带上一群墨家弟子。
尽管实际情况和最初预想的略有不同,但总体思路可以不变,一切准备都用得上。
谢知秋说:“以往遇上类似的情况,我通常会耍点小手段,不过这一次,手段的作用有限,我们必须堂堂正正地赢!”
人生无处不是赌局,不到最后一刻,总是难以判断结果。
这一次,她仍然要赌。
但她赌的是数年来踏踏实实的积累,能胜过对手发现劣势才匆匆忙忙的亡羊补牢;
赌的是朝夕不怠、扎扎实实的前进,能胜过原地转圈、故步自封;
赌的是她深信不疑是正确的新路,不会输给因循守旧、连一步变革都要周折数年的旧王朝!
突火.枪无疑是义军最成熟、最标志性的武器。
但是五年蛰伏,日复一日的建设与铺垫,他们教育出的上百墨者、培养出来的万千工匠,能做出来的东西并不只有区区一个突火.枪!
辛国朝殿之外。
谢知秋亲自手持刚柔牌,命人以辛国的五眼突火.枪向她开火。
五十步远,刚柔牌不过被弹丸砸个凹槽。
三十步远,刚柔牌也就勉强打穿。
而站在盾牌后面的谢知秋,面色不改,毫不意外。
她将刚柔牌放下,令人呈给李太后看,并言:“此物以坚硬挡牌上覆牛皮、丝绵、绵纸等柔物制成,专门用于防范火器。
“不过,因为其他军中以前少见火器,目前实战少用,只在我们自己军中做火.枪类武器试验时作为防护。
“虽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但尚可一观。这一块就作为礼物赠给辛国,还望太后娘娘不弃。”
“……”
正所谓眼见为实,李贞儿对自己有先见之明地挽留了会做突火.枪的方国工匠一事,本来是有些得意的,但亲眼见到此状,心头不由一阵一阵地发毛。
尤其是,若拥有这样的防范之器,大多数人都会藏着掖着,将制作方法视作机密。
可是眼前之人,竟然毫不犹豫地将盾牌赠给了辛国,还顺嘴就说了做法,可见这样东西对他们来说,真的不值一提,在他们自己的地界上,一定有比这更好的防具。
李太后纵然面上克制情绪,内心却已克制不住地冒出对对方的恐惧。
她再看谢知秋,眼神已如临大敌。
谢知秋张嘴,正要再说什么,这时,却见一个内侍官突然从殿后冒出,小心翼翼地到承天皇太后身边,似乎对皇太后说了什么。
李太后一滞。
她看上去若有所思,先是看了看那内侍官身后,又看向谢知秋,眼神似有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