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老实话,他别的都不怕,就是很怕那些主战派。
辛国危险,边关重要,要壮大方国军队,增强军备,保卫疆土和百姓。
这些大道理,他听得耳朵都要长老茧了,又不是不懂。
可是他们这些主战派官员上书容易,他作为天子却麻烦得很。
辛国这些年来日益强大,军力远胜于方国。
方国之所以能与之和平共处,就是因为方国安分守己,多年来主动向辛国上供,且重用主和派官员不断在其中周旋,让辛国觉得与其灭了方朝,倒不如留着好处更多。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他露出苗头倒向主战派,一定会令辛国不满,两国关系又要紧张。
说实话,他虽然不喜齐相专权,想用制衡之术夺取权力。可是,在主战主和这件事上,他的确是偏向以齐慕先为首的主和派的。
他虽是天子,但有很强的逃避心理。
现在的日子这么舒服,有吃有喝,美酒在手、美人在怀,干嘛非要打仗呢?一旦打仗,国库就要烧钱充实军备,每天还得看战报。
去不去前线也是个大问题。
不去吧,打仗赢了,大家都夸将领厉害,把他这个皇帝撇在一边;打仗输了,大家却要追究他这个皇帝的责任,怪他指挥不力,又贪生怕死不肯去前线。
但要是去,且不说他压根不知道怎么打仗,光是想想每天都要行军奔波,就觉得累得不行,而且到了战场上,搞不好真的会中箭受伤啊!万一死了怎么办!哪儿有在宫里舒服!
至于那什么北地十二州……
昌平川一战都是他出生之前的事了,打从他记事起,方朝的国土就没有这十二州啊,现在还有没有,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那种遥远的土地,看不见摸不着,对君王来说有什么用呢?只要让士兵将梁城守得密不透风,他这个皇帝就能一世享乐无忧了。
诚然,这些年辛国虎视眈眈,要的岁贡越来越多,狮子大开口胃口越来越大了。
不过这点数额,只要找点理由增加百姓的税赋,总还是能够凑齐的。
老百姓想来也不想打仗,既然用钱可以买到太平,何必真刀真枪去与辛国的骑兵搏命呢?
宫中内侍知道皇帝的心思,温顺地低头应道:“是。”
说着,他转身出去驱赶张尚书。
而天子被这么一闹,心情也有点不好,又剥了个荔枝吃。
董寿看出天子的心思,体贴地去为天子扇风。
然后,他想了想,凑到皇帝耳边,说:“陛下,批这么久折子,也该休息一下了。季妃娘娘最近正在学丹青,说是看了陛下的画好,想请陛下指点指点呢。”
“哦?她那点耐心,还能学画画了?”
天子一听,来了兴趣。
其实他知道,这多半是妃嫔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弄出的小花样,不过他不介意,反而享受这种若有若无的讨好,当作是一种房内之乐。
皇帝起身道:“走,去看看。”
“是。”
董寿微笑着跟上,准备为帝王摆驾去后宫。
说来不巧,或许是因为缺觉少眠,天子一站起来,就感到心跳猛然加快,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接着喉咙忽然涌上一阵涩意,他猛地咳嗽起来——
他在朝堂上是装的,这回,可是真的了。
内侍官董寿大惊,忙上前安抚皇帝,担心地问:“陛下,您可还有不适?为了江山社稷,您千万要保重龙体啊!可要让膳房给您熬些梨膏糖吃?”
皇帝摆摆手。
他这是旧病了,从小一病就吃梨膏糖,就算御膳房有千百花样,他也要吃吐了。
他说:“到季妃那里再说。”
说着,他又向前走了一步。
可是这步一迈,他忽然感觉不行了。
整个人头晕目眩,喘不上气,饶是他自幼多病,也没想到急症会来得这样突然而迅猛。
皇帝只觉得眼前一黑,人已站不住了,双腿一软,倏然倒下——
周围内侍官俱是大惊,急急上前道——
“陛下!”
“陛下!”
“陛下,您醒醒……”
“陛……”
天顺二十二年,六月十二。
方安宗突发疾病驾崩,年仅三十二岁。
次年,在顾太后与齐相共同主持下,安宗胞弟济王顺利继位,改年号为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