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作“公子”的谢知秋一顿,调整了一下坐姿。
“不,与你无关。”
她淡淡地回答。
“只是我许久没出远门了……有些不习惯。”
说完,她故作冷静,又缓缓将视线放到窗外,观看窗外的景色。
事实上,这是谢知秋第一次离开梁城。
她从未出过这样的远门,哪怕极力想要表现出淡定的样子,身体仍控制不住地僵硬。
在方国,未出嫁的女子若无家人陪同,是不可以随意出门的。女子也不必经商或者科考,没有什么离家出远门的必要,像这种要跨数百里的离城之行,更是相当罕见。
谢知秋虽然用萧寻初的身体已有三个多月,但她先前忙于准备秋闱,生活相当简单,除了临月山草庐、月老祠和贡院这三个地点,她几乎没有去过别处。
而现在……
谢知秋好奇地眺望着车外那陌生的光景。
谢知秋读过不少地理志。
她知道梁城低处方朝之核心之位,北方有高山大漠,南方有湖河纵横,西面高原耸立,东面有浩瀚海洋。
她知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知道方国每一处土地的州县名称,知道千里之外地域的习俗风土,可那都是她从书上看来的。
真实的她,始终被困在小小的梁城里,若家人不愿陪同,纵使是离家区区三百里远的临城昭城,对她而言,也是遥不可及之地。
而现在,她轻易地坐着车出了城,可以大方地撩开车帘看窗外的景象,车轮碾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转动声。
道路两边是方方正正划分好的农田,秋季的作物染上成熟的金色,农家正弓着腰在劳作收割,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官道上的车辆。
谢知秋就在马车里,道路不断随车向前延伸,连接着远处天际,仿佛没有尽头。
起先,她总下意识地想去摸脸,检查自己有没有戴好帷帽。
她内心有一种极大的罪恶感,好像没跟谁说一声、没有人陪同就出远门,是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是一件羞耻的事,这令她如坐针毡。
然而,当她触碰到那属于萧寻初的五官,她才猛然意识到,她现在是萧寻初了。
她完全可以想去就去哪里,可以大大方方地露出自己的脸,即使被人撞见,也不必担心受到谴责。
随着车辆渐行渐远,她内心恐惧的枷锁逐渐消失。
原来所谓的出门,也不过如此。
并没有其他人威吓她、让她不要出门时形容得那么不安全,也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困难。
她自己一个人,完全可以摸索着掌控全局。
谢知秋深呼吸一口,胸中突然难得地涌现了一些带有灵感的情绪——
这好像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可以如此自由地行动。
她忽然有一种感觉——
这世间的山水道路全都对她开放,想去哪里去哪里,仿佛天大地大,没什么可以约束她。
谢知秋取出纸笔,就近在车内,将自己的情感记下——
却说那所谓“房子失火”的车夫,实际上是萧将军昔日麾下兵士,名叫张聪。
他本已解甲归田,但后来种种机缘巧合,又没了生计,来梁城尝试投靠萧将军。
萧将军是个重感情的人,见到昔日战友,感慨时过境迁、命运无常,自不会不帮,就留了他在萧府做了护卫,算有了安稳之地,遂能养妻养子。
谢知秋猜的没错,张聪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赶车,的确是因为萧家父母对儿子忽然要出门的事不放心,特意送来的保护者。
由于张聪是萧寻初离家出走后才来梁城投靠萧将军的,萧寻初并未见过他的脸,不过出于日后可能会见面的谨慎,张聪还是能遮掩便遮掩,希望“萧寻初”尽可能不要记住他的长相。
此时,他听见背后传来纸页翻动的沙沙声,便回头,借着风吹起一角的车帘,往里面看了一眼。
只见萧将军的这个据说先前一直十分叛逆的次子,在车内摊开宣纸,右手纸笔,正龙飞凤舞地写字——
借着白日的清光,他轻而易举地看清了“萧寻初”在宣纸上所写的内容——
【风洗苍穹一空碧,无边金稻赛秋晴。策马扬鞭入天去,四海谁能挡我行!】
张聪一怔。
说实话,他一介武人,不太通文采。
不过,他隐约能感觉得出来,这诗写得很豪迈。
其实,在见到萧寻初本人以前,他对他这个人的预期很低。
张聪崇拜萧将军,可儿子和老子毕竟不一样,尤其是他知道萧寻初那些年的惊人事迹,知道萧将军本想将两个儿子都培养从文,可这个小儿子却成了个不学无术、离家出走的纨绔子。
然而今日一见,却仿佛不然。
这萧二少明明气质惊人,处事沉稳。尤其是他那一双眼神,锋锐如剑,生得十分出众,就连萧将军当年都未必有这么逼人的感觉。这孩子当年若是培养去当兵打仗,或许光凭这眼神,就能摄住三分之一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