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我不往 第97节(1 / 2)

纵我不往 起一声羌笛 1936 字 10个月前

马车驶出去了,孙嬷嬷站在偃月撑开的大油伞下,攥着偃月的手,一声声道:“八方神仙菩萨,好不容易一切都过来了,可不要再有事了。那孩子要有事,是要摘我家小主子的心了!”

雨哗哗下着,清音院里再次寂静下来。

所有人都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听着孙嬷嬷一声声呢喃。

车内橘墨心慌得厉害,只觉今日小姐一天的不安,此时都成了兆头,她拿帕子给小姐擦着,记着嬷嬷的提醒,努力稳住自己乱颤的身子。

音音坐在马车上,手还扒在窗边,雨扑在她手上,她好似全无所觉,整个人一动不动,任由橘墨擦着,她突得又问橘墨:“你是不是听到嬷嬷的话了?”

橘墨点头。

音音也跟着点头:“嬷嬷的话一向都准的,她说,逢凶化吉呢。”

借着这个机会,橘墨忙把音音手拿下来,发现小姐的手都攥红了,她心头一酸,赶紧拿帕子给小姐擦干手上雨水。

渊虹这才进来,把整件事都说了。

最后渊虹道:“高党完了,今夜不过是是垂死一击,不为翻身,只为让公子死。箭入公子左胸,如今箭已拔出,但箭头涂了毒,公子一直昏迷,高烧不退,水药一滴不进。太医说,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喂进去解毒药,可公子牙关紧闭,这样下去,是熬不过今晚的。”

太医原话是有大意志的人,非常人可比,一旦牙关咬死,就绝无法可想。陆大人为人缜密至极,说到这里太医低了声,防人之心甚重,是他见过的昏迷中人最重的一个,他只怕除非敲碎牙齿卸其颌骨,否则,无法。

音音听到牙齿打战的声音,她看了一圈,才发现是自己。

“再试试,一定有法子的,一定有的。”音音抖着,一遍遍道,指甲再次扣入掌心。

橘墨边擦边掉眼泪。

音音颤声道:“别慌。”

橘墨抹掉泪点头,她想说,可是小姐一直慌得厉害,抖得停不下来。

马车一个急转弯,驶进了陆府所在的街,直接从大门奔入府中。

音音跟着渊虹进入房中,房中太医就有三个,还有跟着伺候的人,慌慌乱乱,里里外外站了一屋子,此时看到公主进来,俱都低了声,恭敬行礼。

可音音仿佛一概都看不见,她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陆子期。

陆子期的整张脸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泛着隐隐青灰色,让音音的心一抽。

疼。

原来,心真的会疼。

音音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看他静静躺在那,缠绕整个左胸的纱布很快被血浸透,宫中最好的老太医此时正由一旁小童擦着额头的汗,太医的手没有停,再次为床上人换了纱布。

这已不知是第几次换下来,血不止,人却始终昏迷,药一点都吃不进去,毒只能随着血排出来,可人身上的血哪儿禁得住这么流法,这样下去,只有等死。

一旁钟大娘看到这不知第多少次换下的浸透血的纱布,只觉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多亏身旁孙子扶住。

站在廊上的钟伯,闻着扑鼻的血腥味,一张脸瞬间崩得几乎要裂开。

药一碗碗煎着,也一碗碗端上来,又一碗碗端了下去。

太医再次包扎好,看着端上来的药,把能想的法子都用了个遍,可这人纹丝不动,实在无法子可想了。

才换上的纱布,已又隐隐渗出了血迹。

老太医眉头一跳,毒素要扩散了,这是血愈发止不住了,他回头去看屋子里的人,老眼中透着一个医者的无可奈何,闻着空气中再次浓郁的血腥味,老太医的额上很快又渗出了汗。

钟伯也把能想的法子都用了个遍,此时他觉得再也无法了,站在门口,通体发凉,听着雨声,慢慢听成了呼啸的北风声。门口钱多和钟城脸上都带着泪,指挥着丫头煎药换水,备新的纱布。

陆子期倒下,整个房间里都是一种无声的惶惶。无所不能的大公子倒下了,绝望在慢慢滋生。

钟伯再忍不住,跑进来沉声道:“大公子,公主来看您了!您快睁开眼看看吧!”

“小姐扔下咱们离开了,您可再不能扔下咱们了!”

一句话让屋子例外的下人有了呜咽声,各种大公子的喊声不断,有唤的,有求的。

陆子期只觉得累极了,太累了,累到连眼皮都不想抬,连手指都不想动。可他还是不得不坐在这场席间,图穷匕见,他必须咬紧牙关,席上任何一滴酒,一块点心,都会要了他的命。

他不过是一届商家子,来天子脚下,博富贵功名,一日日煎熬心血,千般思虑,百般筹谋,盯住每一个人,听每一句话,捕捉对方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不能有一丝丝差池,不能有半点懈怠。

整整两年,日日如此。

此时到了最后,更不能放松,要咬住牙关。都是骗,都是阴谋,千万不要上当,算计他人的人,不能信何人。一旦轻信,就死无葬身之地。

早已倦怠至极的陆子期,始终咬紧牙,等着。

可,等什么——

一时间阳光耀眼,书房门开,是刺鼻的桂花香气,有磔磔笑声。出来的却是他打小崇拜的父亲,陆子期整个人都好像小了,他一下子记起来,他还是少年,他想上前,可明明是父亲俊美儒雅的脸,他却在最后一刻看出狰狞变形。

陆子期停住,他也是他们一伙的,来送他死。父亲手里捧着茶盏抵到他的唇间,劝他喝吧,喝了就好了。先还是劝,然后就变成硬灌,“都是为了你好,喝了就好了”,全都是骗。

少年陆子期只觉周身无力,在父亲手下无法可想,可他能咬紧牙关,绝不能——绝不能——

有呼啸的北风,雍容美好的母亲最后只剩下一把骨头,看向他的目光犹有千言。陆子期想上前,可怎么都走不完那短短一程路,他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上前,上前,可一切都是徒劳,他想张口问母亲,问母亲还有什么话要说。

瞬间就听到周围黑暗里都是无声屏息,他们都在等他开口,等他的破绽。

殊死一搏,只需一个破绽。他九死无生的路,就彻底死了。

母亲行将凋零,最后时刻冲他喊:“孩子,活着,好好活着。”

活着,陆子期只能咬紧牙关,看着母亲消散。

他要——,对了,咬紧牙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