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多年前,父母亲舍他而去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是沈香在人间拉住了他。
那时,谢青想起,哦,这是他从小期盼的妻啊。他盼着沈香出生,盼着她来。
他珍视她,渐渐害怕失去她。
她那样温柔、那样好,任他张牙舞爪,死死抓着她。早就被他刺得遍体鳞伤了吧?可是小妻子从未喊过一句“疼”,她只是恭顺地陪伴在他左右,捱过无尽的、寂寥的人间日夜。
可是他做了什么呢?他困住她,还挡住了那些原本照耀沈香的光。
“对不起。”谢青忽然开口,“我做错了很多事,不该毁你官途,不该囚你。我害怕失去你,便想私藏你。我很后悔,想着有朝一日,如夺皇运,能偿还你所有,但好像……来不及……”
他不能再说了,殷红的血漫出他的唇齿,渐渐落了满襟。身子骨战栗,止不住颤抖。四肢变得僵冷,手指也麻木无力,神志似乎涣散了去,他勉力凝着。
想再看小香一眼,还想活着。
“我不怪您了,求您保重身体,好吗?”沈香强忍住摇摇欲坠的眼泪,悉心为他擦拭唇角的血沫,“您别说话,我说给您听,好吗?”
“好。”谢青仍然微笑,他想宽慰沈香。
也是今日,沈香才懂。
谢青的笑,从未有过嘲弄。他只是不会哭,所以他只能笑。
这也是他的泪啊,他比任何人都想放肆哭一场。
沈香抚着谢青的鬓,同他小声说:“当初给您留的信,您应该看到了吧?几度风月纵他去,霜月解我丁香结。我想着不过夜里的几场风月,时间久了便忘了,多年相处累积的闺房丁香愁结,时间是良药,尽可解开。但时至今日,我才知……丁香结,原来这么难解啊。”
谢青微微一怔,没有说话。他没有力气讲话了,只是唇角微微上扬,抿出的一丝笑,如金日绚烂,预示他的心情很好。
沈香忽然一笑,释然地道:“为何我总把您想得那么坏?那么复杂?您明明很好懂的……”
她温柔地低头,奖赏似的,往谢青眉心落下一吻。
不带情。欲的、温柔的吻,像一次施舍。
她不讨厌谢青,即便他是怪物,是不讲人-伦道德的野兽。但他独属她,能由她亲手驯化。
“往后,您听我的话,好吗?”沈香循循善诱,“我领着您向善,陪着您,好吗?”
“好。”谢青轻轻说了一声,在漫长的一年里,他已经学会了顺从。
他愿意听沈香的话,只要她还要他。
终于在一年后,沈香又来寻她抛弃的家犬了。这一次,她不会再丢下他了。
谢青小心伸出蜷曲的指骨,费尽全力,递到沈香面前。
他温和地弯眸,想和沈香拉钩。
小娘子重诺,就如她依照婚约会嫁给他那样。一旦她答应了,就绝不会反悔。
答应他,留在他身边,好吗?
沈香蜷起小指,勾上了谢青的手。
她同意了,谢青受宠若惊。
一口郁结在胸腔的长气缓慢吐出,他的心事尽了了。
再无遗憾,今日是一个好日。
霎时间,一声凄厉的鹰唳划破长空,穿云裂石,响彻云霄。
是白玦来了!有人来找他们了!
沈香大喜过望——
“谢青,谢青!我们有救了!”
“谢青!我们能活下来了!”
因沈香身量矮小,他从来都是低头俯视她。
第一次,他靠在她膝前,要仰首凝望小娘子。即便伤痕累累,她也依旧是秀美婉丽的模样,明明是日光刺得他睁不开眼,谢青却觉得,这一道光,是沈香身上照耀而出的神泽金芒。
真好。她能活下来了。
闭眼前,谢青想——原来,看着他的菩萨自由,他也会欢喜。
他终于可以,安心闭眼,陷入长眠了。
沈香会陪着他入梦的,而在很久很久以后,他也会再次找到沈香,牵起她的手。
不再迟了。
那时,什么都来得及。
……
怀里的人半天不出声,沈香惶恐不安。
接着,她心生不详预兆。
沈香眼睁睁看着谢青的指骨无力,慢慢松开她的小指。
平素占有欲那样强的郎君,怎么可能学会“放开”?可偏偏,那一节攀缠上她心的手指就是渐渐地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