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惊屿一瞥他的手腕,冷声道:“劝你省点力气,该你交待的,到了审讯室,一句都少不了。”
桑切斯沉默下来,脸色越发难看。
荀苏苏中枪,生命垂危的消息已经传到特勤设在洪松镇的临时支援点,海姝撑住床沿就想站起来。小虎连忙扶住她,“海队,你不要腿了?”
海姝右腿中弹,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肌肉被撕裂,弹片还在里面,等着做手术取出。洪松镇医疗条件太差,她在完成诱敌任务后本该立即转移,但知道包抄小组是由谢惊屿带领,执意留下等待。
没想到等来的居然是荀苏苏可能死亡的消息。
秦小叶和李凡凡以最快的速度将荀苏苏送了回来,等候的军医查看后叹了口气。好在这次行动特勤已经为伤亡做好了准备,一辆医疗直升机早就待命,第一时间起飞,将荀苏苏送去最近大城市的医院。
小虎还特意叫了海姝一声,“海队,你一起去吧。”
海姝摇摇头,“我没事,一会儿到县里就能动个小手术。”
弹片扎入血肉,不可谓不痛,但躲避追击时紧绷的神经已经消弭了疼痛,现在歇下来,疼痛变得很钝,像有个小心脏在那儿跳动。比起这点伤,她更关心的是捉拿情况。
前方传来消息,桑切斯是谢惊屿亲自押送,但她还是有些忐忑,这里是边境,任何突发情况都可能发生,而且他们的这次行动本来就十分仓促,像是在悬崖上走钢丝,只有亲眼看到桑切斯坐在审讯室,她才能放下心来。
林中传来越野车的飞驰声,小虎兴奋地喊道:“屿哥他们回来了!”
海姝行动困难,也忍不住往前方看。
越野车停下,几名特勤走出,然后是桑切斯,在桑切斯后面的是谢惊屿。海姝瞳孔不经意地轻轻张合。谢惊屿此时的打扮与她相似,都穿着特勤的作战服,只是谢惊屿刚结束战斗,还多了头盔和战术背心。
等待的警察、特勤接管了桑切斯等犯罪分子,他们即将被送到灰涌市接受审讯。海姝的视线刚转移到桑切斯身上,就感到面前压下一片阴影。
谢惊屿大步走过来,摘掉头盔、护目镜,目光像一副枷锁,牢牢地锁住了她。
腿上的伤多少还是让她有些虚弱,更别提这两天她长距离转移,执行高强度任务,几乎没有休息过。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谢惊屿的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正想说点什么,谢惊屿忽然在她面前蹲了下去。她眼尾不经意地一颤,受伤的腿被谢惊屿扶住。
特勤的手经过千锤百炼,有的是力气,她却感到谢惊屿很小心,碰触极轻,像是小动物的尾巴轻轻扫过。
她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但很奇怪,面对嫌疑人她从来不会打结,此时舌头却像被抓住了,半天才说:“没事,小伤,弹片取出来就……”
她没能说完这句话,因为她看见谢惊屿忽然抬起头,眼眶深红。
那不是因为疲劳、睡眠不足、愤怒等等原因造成的红,是泪意。
她一下子懵了,伸出双手,下意识想抱住谢惊屿的头,但手只是悬在空中。
谢惊屿先她一步,单膝着地,双臂有力地环住她ЅℰℕᏇᎯℕ。她心跳剧烈,眼睛睁得很大,全身的感官仿佛被猛然放大,连同腿上本来已经闷钝的痛感也变得尖锐起来。
她感到谢惊屿正在轻轻发抖,是因为……担心吗?
她悬着的手终于放下,贴在谢惊屿的寸发上。小时候,她摸过小宇的头发,那时小宇的头发还软软的,她无聊又手欠,非要拿自己的发夹、头花给小宇扎辫子。也许她太粘人了,小宇每次都臭着脸凶她,可最后她还是给小宇扎了头花。
现在,谢惊屿的头发硬得扎手,扎在她的手心上,很痒,痒到心里,情绪又将这份痒带到眼中,不知不觉,她的视野竟是模糊了。
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落下,滴答,落在了谢惊屿的颈侧。谢惊屿抬头,海姝明白自己的失态,慌忙擦拭眼泪。谢惊屿注视她片刻,站起,将她抱了起来。
身体的忽然悬空让海姝有一瞬的失重感,立即抓住了谢惊屿的衣领。
这种抱法让她有些不适应,当刑警的,受伤免不了,但即便是腿上有伤,扶一扶也能走,没人这么抱过她,倒是她这么抱过受伤的女警。
“谢惊屿……”她说:“我能走。”
谢惊屿已经向越野车走去,“我不是在你身边吗,还逞什么强?”
后续还有不少扫尾工作,但突击和包抄的小组已经精疲力竭,贺北城让他们休息。谢惊屿将海姝放在后座,一踩油门,直接往市里开去。
海姝做摘取弹片手术的医院和荀苏苏是同一所,谢惊屿跑前跑后,就差没有钻进手术室看海姝取弹片了。
这手术很小,一小时后,海姝就被推出来了,医生叮嘱前两天最好别用腿,又很郑重地向海姝敬了个礼,“你们辛苦了。”
这家医院是军医大的附属医院,给海姝取弹片的是军医,见多了他们这样在任务中受伤的军人警察,眼中流露出长辈的记挂和慈爱。
“你们那位队长还在抢救。”她又说:“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海姝一直牵挂着荀苏苏,回头一看谢惊屿,谢惊屿也明白她的想法,“我带你去。”
谢惊屿推着轮椅,经过人来人往的走廊,和海姝一起来到另一层楼的手术室门口。已经有几名穿着警服的人守候在那里,看着明亮的“手术中”,海姝深呼吸,手指握紧。
谢惊屿说:“是我大意了。”
当时桑切斯一行人进入密林,包抄小组就锁定了他们的行踪,几路埋伏点同时开枪,除了桑切斯,犯罪分子全部失去行动能力。而桑切斯必须活捉,就在谢惊屿开枪的一瞬间,他像是发狂一般,抵着荀苏苏的心脏开枪。
海姝摇头,“别自责,如果不是你那一枪影响了桑切斯,荀队的心脏早就被打穿了。现在……刚才医生不是说了吗,她还有救。”
谢惊屿沉默,想起荀苏苏抓住他手时的眼神,那么从容平静。反而是桑切斯恨她恨得发狂。最后时刻她到底对桑切斯做了什么?
医院免不了嘈杂,但此时在手术室外,一切声音都变得很轻,仿佛害怕惊动了在里面与死神对抗的人。
听谢惊屿说完荀苏苏昏迷前的反应和桑切斯被捕前后的举动,海姝皱起眉,“荀队肯定有所行动。”
目前警方和特勤都只知道荀苏苏被桑切斯绑架、控制,她是故意留在桑切斯身边,海姝还在洪松镇发现了疑似是她丢弃的烟头,这一切的迹象都表明她在暗中配合,但她具体做了什么,让桑切斯恼怒得当场开枪,这只有她与桑切斯才知道了。
活着的人等待自己的队友挣脱死神的束缚,但等待就只是等待,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这个过程过于漫长。终于,手术室的门打开,警察们围上,谢惊屿也将海姝推了过去。
医生神色凝重,说子弹已经取出来,手术也基本完成,但荀苏苏能不能挺过去,还要看她自己的意志,这几天都十分关键。
海姝低下头,这不是最好的消息,但总好过医生宣告死亡。这口气一松下来,她忽然感到疲惫感漫天卷地袭来,身体无力地往下沉,脑中空空如也,连眼皮都撑不起来了。世界被黑暗覆盖之前,她最后的感知是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有些许硝烟和烟草味的怀抱。她在这气息里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