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
云姒不知道怎么说,皇上显然猜到了她的想法,但她却琢磨不透皇上在想什么,替她挽发,这分明是亲昵之举,搁在陌生男女之间,凭空又生出一抹隐晦的暧昧来,但偏偏皇上又什么都没说。
她只能胡思乱想,但做奴才的最忌讳胡思乱想。
外间的雨来得快,走得也快,等云姒吃完饭,正好就雨停了,只有琉璃瓦片上还残余着积蓄的雨水,顺着檐角滴答滴答地往下掉,云姒没撑伞,雨滴啪叽一下落入她乌丝中。
一抹冰凉,让人格外醒神,雨后的空气很好,卢才人身边有颂茸伺候,云姒没有着急回去。
她抬了抬头,天边已经将要暗了下来,夕阳余晖只剩一点点霞色,她停住了片刻,宫中灯光就一片连一片地亮了起来,华灯如星雨,给殿院中的美人都添了几分看不透彻的柔光。
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靠近,有人停在了她不远不近的距离,莫名的,云姒心脏砰砰跳了几下,让她呼吸有点急促,她转过身,眼中刚浮现一抹明黄色,她头都没敢抬,立即蹲跪下身子行礼。
御前有宫人提着灯笼,云姒借着光,没看见皇上的神情,也猜得出他是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
脑子一阵拨乱,但云姒还是在心底骂了一句,守门的都是干什么吃的,皇上来了都不知道通报一声!
有人替谈垣初撑着一把八骨油纸伞,他上前走了一步,油纸伞便跟上一步,他不避讳,也没叫起,云姒只能跪在那里,她规矩学得很好,生得好看着实吃香,不堪一握的腰肢轻折,都比别人多出一分盈态。
她执着低头,只露出一点尖尖的下颌,裙裾落在地上,染上水渍脏秽。
谈垣初伸出手,宫人有眼力见地把油纸伞奉上,明明就在和宜殿中,但殿内的卢才人愣是一点消息都没得到,御前的宫人有序退开,瞧着离得些距离,但却把四周围了起来。
审时度势,在这后宫中,被所有人贯彻在骨子中。
外人看不清内里的一点动静,云姒却不是聋子,皇上离她太近了,她跪伏着身子,都能看见一抹明黄色,云姒不知该怎么形容,他太强大,仿若身处年幼时的后山,被丛林中的凶兽压迫住,他不紧不慢却又咄咄逼人。
云姒手指轻动,碰到了些许地面上的污泥,她往日很爱洁,但现在却管不了那么多。
天空又落下了细小的雨滴,云姒察觉到冰凉,她忍不住抬眼看去,皇上停在了一个不远的距离,甚至可以说很近,但偏偏油纸伞只遮住他一个人。
八骨油纸伞很宽敞,遮得住两个人,但握住伞柄的人没有这么做。
他自顾自地遮雨,任由眼前女子被淋湿,也没有把雨伞倾斜半分,云姒不懂,整个人都有点茫然,皇上到底要做什么?
谈垣初也不知道,但是,他觉得女子面上的装模作样很是碍眼。
现在,她仰着头,细雨落在她面上,仿佛把她装出来的规矩都砸洗得一干二净,谈垣初忽然就觉得顺眼了。
他手腕动了动,伞面一点点朝女子倾斜,他冷不丁地开口:
“最近休息得好么?”
很怪,说不出的古怪。
她和皇上几乎没有过交集,偏偏他用一种轻描淡语的语气问出这种话,仿佛是自然而然的寒暄,二人好像认识许久一般。
云姒没遇到过这种人,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应对。
但云姒又有点隐晦地懂了,他在漫不经心地告诉她,那日替她挽发不是不经意发生的小事,她在因此心绪不宁,他也不是一点都不记得。
黛瓦上的雨水还在落,顺着檐角滴下,伞面上也传来雨滴碰撞声,闷响,躁动,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
云姒不敢和他对视,仓促地想要低头,但垂眸的一刹间,遮在头顶的雨伞登时消失,仿佛在警告她什么,云姒立住不敢再动,试探性地抬眼,伞面一点点又倾斜过来。
云姒终于看清皇上现在的模样,他神情很淡,眼神也很淡,眸色却是有点深。
云姒看不懂,但不妨碍她清楚了一件事——皇上对她也不是没有想法。
这就够了。
她故意地顾左右而言他:“皇上,主子在等您。”
这时候提到旁人,格外扫兴,谈垣初原本要去扶她起身的手收了回来,雨伞也猛地握正,没再和云姒说一句话,转身进了殿内。
这一刻,雨倾盆落下,御前所有宫人都恭敬地回到了谈垣初身后,连他手中的雨伞都被人接了过去,她被雨淋得浑身湿透,没人管她,也没人回头看一眼。
但云姒的心情却是不错。
她最近休息得好么?
一点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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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垣初进了殿内,殿内梳洗打扮的卢才人终于得了消息,瞪大了双眼,仓促起身:
“皇上怎么悄无声息就来了?”
谈垣初平静地应了声。
他还是有点气结,她所作所为都是在说她有野心,想要上位,他把机会都明摆在她跟前了,她居然拒绝?
谈垣初并非看不懂云姒的欲拒还迎,但生平头一次被拒绝,谈垣初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卢才人眨了眨眼,隐约察觉到皇上有点不高兴,她不明所以,贴偎在皇上肩膀处,软声做解语花:
“谁惹皇上不高兴了?”
许顺福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把自己当作一个聋子,谁惹皇上不高兴了,当然是您宫中的小宫女。
想到适才情景,许顺福是有点想笑的。
他没见过这一幕,尤其在皇上身上没见过这一幕,明明对那宫女有心思,平日中也是想要什么半点不掩饰心思的人,现在却是一句话都不明说,仿佛在憋着一股气一样,非要对方先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