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涟喘不上气来,干脆吐了他一口血沫子。
潘曲星却不在意,抹了一把脸后说:“你瞧瞧,树上挂着什么呢?”
他再次将何清涟的身子往上举了举,何清涟已经就剩下最后几口气,不得不看向他身后的高树。只见那挂着白色纸灯笼的枝头还挂着一样东西,竟然是……
“秦守业到底有什么好的,他不就是比我俊朗有才又家财万贯?若没有他从中作梗你怎么会对我无动于衷?你明明就是喜欢过我,七岁那年还给我送过药……不过现下我生气了。”潘曲星逼着她看树上的人头,“你这么喜欢他,我便把秦守业的人头摘下来送你。这会儿他死了,你还不承认对我动心?”
何清涟的眼白已经完全变为血红,充斥着红血丝,刚刚知晓亲生儿子在鸡的身子里,这会儿又看到心爱之人的头颅挂在树上。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然后再猛然睁开,这次,她绝对不能让他如了愿!
一口鲜血从嘴角流下,最后何清涟的头一歪,在潘曲星的手里咬舌自尽。
“唉……”潘曲星摇了摇头,惋惜神色在眼中一晃而过,转手将何清涟的尸首扔在一旁,“你早说你只喜欢他、不喜欢我不就好了,害我苦苦追随你这样多年……”
钟言已经浑身乏力,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抱住怀里的小泠。一夜之间秦家的人几乎全部死绝,他怎么都没想到秦家十世而终的预言居然为真。
“下面该解决你了,长嫂。”潘曲星从墙上跃下,就在两腿沾地的瞬间一条大腿骨登时断裂,“我真佩服你的决心,秦翎已经死到临头你还想着让张炳瑞去寻尸给他养息。”
钟言咬得牙根出血:“张炳瑞是你杀的?”
“是啊,我怎么能让他给秦翎找到尸首呢,当然杀了。”潘曲星点头。
“那后厨的那些人……也是你杀的?”钟言忽然想明白,为何那些堆在马厩里的尸首全部断了后颈。因为若想抽离生魂就要从后颈而走,当初秦翎的郎中就是将泥螺吐出的铁屑做成铁针,将针埋在了秦翎的后颈,最后被自己用鸡蛋吸出。
后颈之处又叫作“托生门”。
“是我杀的。”潘曲星毫不客气地承认了,“当初我怕你们怀疑我所以自己设下苦肉计,用毒酒给自己下了蛊毒,还早早请好了白仙将暂时压制毒性的药给了它。只是没想到那蛊毒来势汹汹,而山上原本要给我解蛊的和尚又出尔反尔,所以我才有第二年的毒发。眼瞧着这具身子已经废掉,我总得赶紧换一具,只是如今我的离魂诡术还不精湛,不能将他们的生魂完整剥离,试了那么多人都没用……”
“但是我更没想到,这只鸡还会冲进草药园毁掉解药,害我白白受苦受疼这么多时日,最后生不如死。我死前让秦瑶赶紧出嫁,就是为了让秦家的人去忙她的婚事,而草草办了我的白事,我好出逃啊。”潘曲星摇着头说,“唉,早知道那和尚也不可靠。”
“你只是凡夫俗子,为何会蛊毒和离魂?”钟言不明白,“莫非都是山上的和尚……”
“那和尚也只是略懂一二,曾经他也想用但没能用成。但我和他都懂的一二分凑起来便是三四分,再多多来试,往后就成了五六分,说不定哪日就成了十分。我也没想到院里的白仙背叛于我,居然和这只鸡结交为友,最后不给我药了!那我就只好……”潘曲星忽然朝童花的方向抬起手臂,“神农之心可救万物,你把你的心给我,我就放了你的大少奶奶。”
“不要!不要给他!他不会放了我,他会杀了你!”钟言才想起来院里还有神农。
“那我现在就动手杀他!”潘曲星威胁。
童花哭了好几日,眼皮子肿成粉色。他没想到自己要救的人根本不是三少爷,而如今三少爷的身子也没法再用。就在他犹豫之时,钟言整个身子一震,显然身受无法抵抗之力,就在童花担心大少奶奶的瞬间,潘曲星居然动用法术将他拉了过去。
血腥臭味让人恶心,童花甚至看到了无数白色蛆虫在那张脸里钻来钻去。
“好,我给你,但是你要先放人!”童花无能为力,他到最后恐怕谁也救不了,只能用两只手徒劳地护住心口,“我要看到你放人!”
“不要给他!”钟言苦苦相求,“我哪怕死了也要拉他垫背!拉他下地狱!”
“这就由不得你了,长嫂。”潘曲星一把拉开童花的衣襟,散发着灵气光辉的草木之心近在咫尺。童花毫无抵抗之力,在那只血红的手抓住自己的草木心时回过头,对着钟言掉了一滴眼泪。
“少奶奶……您要保重。”
随后那颗蕴含天地灵气的心被潘曲星直接掏了出来,童花的身子往后仰倒,胸口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窟窿,眼睛还没有闭上。
“不!我杀了你,我杀了你!”钟言试图冲破法阵,但永远都是徒劳,世上还有那么多镇压恶鬼的法子,他归根结底还是鬼,逃不过去。
然而就在他发出嘶吼的瞬间,一枚小小的东西从地上的纸屑堆里缓缓升起。那堆纸屑是秦烁死后所化,升起的是他一直放置于内兜的严卯。钟言认识那枚严卯,和自己用来逼退殃神的刚卯有相似之处,当初秦烁就是想用它辟邪所以才从隐游寺要出来。
金玉迎着西沉的余晖,反射出并不灿烂的微光。它悬停在钟言的面前,上头的铭文字迹清晰可见。
“疾日严卯,化兹灵殳。既正既直,既觚既方,庶疫刚瘅,莫我敢当。”钟言一字一字地念了起来,他也不知为何它会飞向自己,也不知为何要念出来。可就当他话音落地,这枚严卯开始快速旋转,所迸发之光芒令人不能直视,好似佛光普照。
一阵光芒之后钟言发觉自己的身子可以动弹了,法阵被它破解。但严卯也消失无踪,彻底化作灰烬。他连忙站起来,潘曲星已经被严卯的法力驱赶,拖着一条腿跑了。地上只剩下童花干枯的尸首。
没有了草木滋养,神农就变成了枯草。
钟言刚站起来,怀里的大公鸡也不行了。
它受的内伤太重,七彩羽毛在眨眼间失去了光彩,钟言忽然间好想再被他孩子气地瞪上一眼,可惜已经没了机会。
“小泠……”钟言摸着公鸡的鸡冠子,“长嫂知道是你了。”
公鸡的凤眼眯了眯,逐渐开始闭合。胆小的白仙也出现了,停在他们不远之处。
钟言擦了擦鸡冠子上的血迹,小孩总是喜欢小活物的,小泠在院子里睡了那么久,自然和白仙交好。
“长嫂没用,不知道你在这里。”钟言紧紧地抱着鸡,着急地只想跺脚,无助地没地方可去。他没护住秦翎,也没护住他的弟弟。秦泠出事时恐怕才六七岁,如今他也没有多大,可他会乖乖地跟着大哥,还会使用计谋,除掉了草药园中的蓝瑛紫草。
这是一个孩子最后的报复,让那具身子里的人活活疼了一个月,慢慢腐烂成泥。
“长嫂带你去找你大哥。”钟言摸着它无法炸起的尾羽,察觉到大公鸡快没了气息时一字一字地说,“你记住,你有一个很疼爱你的大哥,你爹娘也没有不疼你。秦守业为你上山求佛,何清涟为你夜不能寐,下一世你早点找来,你大哥和我……”
还没说完,大公鸡最后咕咕咕了几声,仿佛诉说着对兄长的不舍,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白仙着急地上蹿下跳,甚至滚了几颗药丸过来,可没有一颗能够起死回生。
钟言也闭上了眼,天地万物仿佛都在他眼前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光明道人蹦跳的脚步声:“那个人没死,他只是被严卯重伤。等他修养好他还会活,因为他带走了草木之心。”
钟言的身子晃了晃,好似不堪重负。
“你说你要回秦家看看,现在看完了,可以和我进山炼丹了吗?”光明道人问。
钟言将怀里的公鸡尸首抱紧了一些,回身说:“你带我去秦翎的墓,我再看看他。”
隐游寺外已经不见夕阳,风沙四起。殿内诵经声不断,而殿外只有一人。
清慧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听到一阵爬行的声响才睁开眼。眼前并非有人,而是那只小小水鬼。
“你该投胎去了。”清慧看着她的眉心痣说。
然而她却像听不懂,晃悠着小和尚一样的光头朝这边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