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洮岷羌种、青唐吐蕃这两万余帐已经抵达洛阳,你怎么安排的?”看着高台下人喊马嘶的回鹘、党项、吐蕃、鞑靼牧民,邵树德问道。
“东都高帅让他们在洛阳一带清理废墟、营建房屋。”李唐宾答道。
这两万多帐目前身份是百姓,暂归东都镇管。伊洛盆地户口不丰,有很多荒地,几乎成了这些牧民的牧场。可惜当地缺乏高质量的牧草,不然的话,养活这些人一点问题都没有。
越是高营养、高产量的牧草,就越竞争不过杂草,所以这就是农业存在的意义。大宛苜蓿、驴喜豆之类的牧草,就得和粟麦一样,由农人种到地里,不然它们真心玩不过杂草。
“我把这些人全交给你。”邵树德说道:“广成泽那里原本是个大牧场,郏城亦有个小牧场,让这两万余帐全去汝州。怎么整编你自己看着吧,有马的都挑出来,点一点人数,分批进入陈许袭扰。还是老办法,告诉他们,用战功来获取土地。洛汝二州,荒地不可计数,让他们拿命来换。”
“遵命。”李唐宾应道。
高台下已经有人在给新来的甘州牧民发见面礼:一人一匹绢。
蕃人穷困,知道绢这种东西可以拿来买东西,比如草原上最匮乏的铁器、陶器甚至木质家具等,断断是舍不得自己穿的。
邵树德下了高台,在亲兵的团团簇拥下,策马于蕃人阵前,问道:“可识得我?”
蕃人们当然不认识了,不过这种场面,怎么可能没有托呢?
于是立刻有人高声说道:“此为大破乌姆主的无上可汗。”
乌姆主就是李仁美,回鹘英义可汗,在甘州的名头如雷贯耳,建立起了回鹘汗国,一度号称拥有十万骑。他的失败,对甘州各族牧人的精神冲击是十分巨大的,而对于打败他的大唐灵武郡王,众人有发自心底的畏惧——一个冷知识,无上可汗的尊号,最开始就是甘州部落给上的。
“拜见无上可汗。”牧民们黑压压跪倒在地,一眼望不到头。
有少年懵懂无知,不知道无上可汗的威严,也很快被家人拉倒在地,以头抢地,不敢多话。
“中原汉人,是我的子民,草原牧人,亦是我的子民。”邵树德挥舞着马鞭,大声道:“尔等之中,有贵种,有奴隶,有僧侣,有商徒,但在我这里,无分贵贱,有功者皆赏。”
“一路行来,垣、王屋、河清诸县你们都看到过了。多少原本的奴隶因为立功而获得了土地?过上了有尊严的生活?”
“家里的牛羊肥又壮,青稞粒堆满谷仓,酥茶喝到饱。”
“现在,你们也有这个机会,功劳就在南方。”
邵树德说一句,马上有人来回奔马,翻译成各种语言,传达下去。
不出意外,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一路上经过了许多州县,在行经垣、王屋、河清三县时,确实看到了极多定居耕牧的吐蕃人、羌人、回鹘人、嗢末人、党项人,他们虽然头戴汉人式样的璞头,但乡音是不会错的,而且很多女人还是辫发,带瑟瑟珠,这是吐蕃王朝在河陇地区统治遗留下来的痕迹。
“疆雄曰赞,丈夫曰普,既为赞普之命,吾等自当从之。”
“青天子乃弥药王转世,指引我等富贵,但有所命,无不从之。”
“可汗兵威,何人能挡?我等带着战马和弓刀,为无上可汗斩下敌人的头颅,将敌方最美丽高贵的女子进献到金仙可敦城。”
邵树德脸上的笑容突然有些僵。
金仙观、可敦城?什么鬼?连蕃人都知道了?
不过孝心可嘉,蕃人就是这么实在。草原征伐,击破敌方部落后,对方酋豪的妻妾女儿,是胜利者天经地义的女奴。唉,河陇老乡们太淳朴了,这个好,这个好啊!
“出发吧,不要堕了我的声名!”无上可汗大手一挥,道。
李唐宾一直默默看着。
夏王的力量,并不仅仅止于那二十多万步骑的衙军。事实上,河陇、灵夏的诸多蕃部,也是他的力量来源之一。
之前一直跟着他在各地跑来跑去的所谓侍卫亲军,不就是私人部曲么?
部曲这个说法,真的很久没听到了,几乎让他想到了史书上记载的南北朝往事。
私人部曲,不听皇帝的,只忠诚于门阀族长。便是有人想搞宫廷政变,怕是也有些难度。塞北私人部落的丁壮轮番宿卫,内部人士阴谋暗害的难度大大加深。
各藩镇的兵变,很多时候其实只有一小部分人参与。大部分军士作壁上观,不加入任何一方,谁赢他们帮谁。很多大将节度使,往往就死于几十人、几百人规模的兵乱,如果这个时候有不同系统、不同来源的人牵制一下,阻遏一下,说不定就平息掉了。
夏王是谨慎的,他给自己留了许多层保障。
其实这样也好,我等武人只需建功立业就行了,而不用担心后方出什么变故。
李唐宾想的是夏军内部的两套系统,邵树德则思考着该去草原上转一转了。
离开关北好几年了,与草原的关系有些生疏,这样不行的!
草原诸部,目前来说是起到正面作用的优质资产,但若不好生经营,说不定哪天就变成了负面资产。
正好趁着这次机会,到各地转一圈,巩固一下权威,免得出乱子。
李唐宾当天晚上就离开了。
走之前,邵树德私下里嘱咐他帮着看顾一下世子,并仔细考察世子的表现,暗中密报过来。
李唐宾背脊生津,这可不是什么好活啊!
接下来几天,邵树德一直在孟、怀转悠,与宋乐一起巡视农田。
“夏收得了三十七万斛粟麦,待到秋收,估计还有四十余万斛。”宋乐说起这事就神清气爽。
乾宁二年全年才收了约四十万斛,结果今年直接翻倍,成绩确实喜人。
“大王此去阴山,定要稳住那李克用。”宋乐笑道:“河阳今年秋播田地还会增加,冬日再上河好好挖一挖,明年春播加把劲,全年收一百五十万斛粮豆绝无问题。”
什么叫做时间的朋友,河阳就是了。
邵树德知道,明年一百五十万斛粮豆的收成绝对不是终点,而是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