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鼻翼一张一翕, 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眼睛瞪得很大,死死盯着赵向晚, 声音从牙齿缝里挤出来:“闭嘴, 闭嘴……”
最后, 他的声音似乎终于冲破阻碍, 陡然变大:“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
盛载中那凄厉的声音在审讯室里回响,朱飞鹏厉声喝斥:“不许大声喧哗,老实点!”
盛载中却根本不理不睬,大叫大喊, 到最后变成了呜咽。
“就算我不是亲生的,我也喊了他二十三年爸爸, 他怎么能这么偏心?小天放个屁都是香的, 可是我呢?我生日他连蛋糕都不肯吃一口。”
“小天的一点点进步,盛承昊都记在心上, 你们也看到了吧,书房是他最重视的地方, 书房的陈列柜里, 只有他和小天的荣誉和照片,我和妈妈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怎么能这样呢?如果不把我当儿子,那就和我妈离婚, 给点钱让我妈带着我滚, 不行吗?非要这样羞辱我!他打我妈, 他骂我, 他这是报复, 是虐待, 你们懂吗?”
“他就是个心理变态。你们别以为盛承昊是什么好东西!他虽然学历高、能力强、眼光好, 但他就是个心理变态。他明明憎恨我妈欺骗,明明憎恨我这张根本不像他的脸,但他偏不放手,他就是要折磨我们,我受够了!”
盛承昊已死,他的内心所想到底如何,重案组成员不得而知。他是个好人也好,他是个坏人也罢,其他人都无法对他进行审判。
警察能做的,就是寻找真凶,找出证据,让法律来进行制裁。
赵向晚的情绪并没有受盛载中牵引:“你已经成年,你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如果你想,你完全可以离开昊天,打工也好、创业也罢,到哪里都能养活自己,为什么不走?你觉得他在折磨你,为什么你不走?”
盛载中垂下头,肩膀也垮了下来:“你不懂。我和我妈,都是被盛承昊圈养的废物。我们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我们早就不懂得反抗。只有顺从他,讨好他,我们才能活下去。”
赵向晚盯着盛载中低垂的头,后背有寒意升起。
如果盛载中所言属实,那盛承昊真的非常可怕。控制型人格、家暴妻子多年、故意养废养子,以此来衬托亲生儿子的优秀。
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盛载中的性格变得阴暗而扭曲。
如果盛承昊真的好好对待妻子、养子,或许他的死还值得同情,但情况真的是这样吗?
难怪洛丹枫说,盛家只有小天一个人是好的。
盛载中被赵向晚的语言刺激,话变得多了起来:“你以为我不想离开吗?我试过的。我学的是酒店管理,我曾经想找家酒店打工,可是盛承昊不同意,他打我妈,责怪我妈没有教育好我,明明家里有公司却不肯帮忙。所以你看,我只有杀了他,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赵向晚此刻终于明白一句话:这世上,唯太阳与人心,不可直视。
她总以为自己听得懂人心,就能看通透所有一切,可是这桩案子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她的相像。案子涉及到的人,人性叵测多变,令人琢磨不透。
她怒斥盛载中是只喂不熟的白眼儿儿狼,可是她并不知道盛承昊曾经对盛载中做过什么;她鄙视谢纤云自私自利,可是她并不知道谢纤云经历过什么。
永远不要低估人心的恶,也不要忽视人性的多变,更不要因为读心术的存在而自高自大。
——这是赵向晚调查这个案子到现在,对自己的一句忠告。
盛载中越说越激动:“都是他逼的,都是他们逼的!我亲爸被他们弄死了,是他们欠我的,是他们欠我的!”
想到从谢纤云的心声中听来的往事,赵向晚抬眸询问:“你亲爸被谁弄死了?谁欠你的?”
盛载中知道今天只要认了罪,那便离死不远,他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对人倾诉。
听到赵向晚的询问,盛载中抬头看着她,眼睛泛红,透着一种莫名的兴奋:“你们让我见见我妈,我问清楚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就把什么都告诉你们。”
高广强沉吟片刻,同意了他的请求。
谢纤云走进审讯室,看到戴着手铐坐在铁椅之中,被公安干警牢牢看守,隔着一道铁栅栏的盛载中,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小中……”
盛载中扯了扯嘴角,脸上挂着一抹嘲讽的笑容:“妈,是你告诉警察,我杀了盛承昊?”既然身世已经不是秘密,盛载中也懒得再表演父慈子孝,开始直呼其名。
谢纤云用手捂住嘴,哽咽着说:“对不起,小中,我也不想的。”又是愧疚,又是难过,内心十分复杂。
盛载中冷笑道:“当年眼睁睁看着我亲爸被枪毙,你是不是也像现在这个样子,一边流泪一边摇头,说:对不起,荆霄,我也不想的?”
谢纤云被儿子这句话刺痛,痛得无法呼吸,开始大口喘息。
赵向晚熟练地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喷雾剂,往她嘴里喷了两下。
谢纤云终于缓过神来。
她满面泪痕,悲伤地看着儿子:“小中,你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我,我并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你的父亲不是盛承昊,而是……”
这是压在谢纤云心中最大的秘密,就连盛承昊再三逼问她都没有说出来过。她只说自己被强.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她想彻底遗忘过去,不愿意回想那段往事。
盛载中突然笑了起来,露出那颗小虎牙:“妈,你还记得这颗虎牙吗?我的亲生父亲,就长着这么一颗小虎牙吧?你和他从十二岁开始就一起吃饭、一起练功、一起吊嗓子,明明感情深厚,明明是青梅竹马,怎么出了事,你就那么着急撇清,非要把他逼上绝路?”
谢纤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她的身体开始颤抖,抖得连坐在一旁的朱飞鹏都看不下去了:“谢女士,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谢纤云定定地看着盛载中。这是她怀胎十月、拼尽全力才生下来的儿子啊,这是她哪怕被盛承昊打也咬牙支撑下来的动力源泉啊,怎么就这么护着荆霄?
荆霄为盛载中做了什么?除了贡献一颗小蝌蚪,他还做过什么?
盛载中连他一面都没有见过,怎么就一边倒地为他说话呢?
这难道就是血脉之力?
谢纤云缓缓抬起双手,哆嗦着搁在桌上,再借力站了起来:“小中,你这是要责怪我吗?怪我在被强.暴之后没有忍下来,然后装成没事人一样嫁给那个强.奸.犯?青梅竹马怎么了?感情深厚又怎么了?难道他就可以不顾我的意愿,强行和我发生关系吗?我是你妈妈!是生你、养你、疼你,差点为你顶罪,愿意牺牲掉你弟弟,替你隐瞒罪行的妈妈!”
谢纤云的声音从一开始的细若蚊吟,到后来声嘶力竭,配合着那一张惨白、满是泪痕的脸,在座的每一位公安干警都有些动容。
盛载中的反应却令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哈哈哈哈……”
他突然仰面大笑起来。
“妈妈,你别自己骗自己了。明明是你和荆霄情到深处无法自拔,在后台苟合被人抓了个正着,你为了撇清自己谎称是荆霄强.奸,把自己的爱人推上了断头台之后,愧疚不?难受不?剜心一样地痛吧?所以你才得了病,所以你才得了那个什么社交恐惧症,那是你的报应,是你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