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语气有点像一条摇尾巴准备显摆的小狗。
薛玉霄还不知道这两姐弟的胳膊肘全都往外拐,只觉得清查崔氏真是顺畅无比,她道:“什么炼丹?我看看。”
崔锦章献宝一样掏出两个小盒子。
薛玉霄停笔打开,目光一滞,里面是血红的一颗朱丹,仅凭肉眼,她就感觉重金属超标了。
“怎么样?”崔锦章期待地问,“是不是看上去很成功?”
薛玉霄话语一噎,半晌道:“你没吃吧?”
“还没有呢。”他答。
“不许吃!”薛玉霄立刻道,“这种丹药……呃,效果比较,特别。你的小身板承受不住。”
“哦。”崔七点点头,说,“我用了丹砂呢。”
丹砂……硫化汞啊?古代炼丹术还会用到黄金、云母、硝石之类的,吃多了永登极乐真不是闹着玩的。不过东齐也有服散的潮流,他炼出来的这种东西说不定还真有人会积极地来吃。
薛玉霄打开了第二个小盒子,里面是一颗黄灿灿的金丹,还散发着金属炼化的莫名味道。她同样告诫崔锦章不要随意服用,随后突然发现盒底还有一包黄纸,将纸张打开,里面是一些黑色粉末。
薛玉霄愣了一下,靠近闻了闻,有一股氢化硫的味道。她脑海忽然空白了一瞬——我靠,火药?
公认的火药发明者是药王孙思邈,他也是一个炼丹家。不过早在春秋时期,《范子计然》便有“硝石出陇道”的记载,古代的炼丹家们有可能早就在不停的火炼实验中发现了黑火药,只不过没有具体写下配方……
正在薛玉霄怔愣时,崔锦章将黄纸叠起来,道:“这个很危险,是我在外行医驱赶不轨之人所用的。你别靠近。”
“不轨之人?”
“是啊。”崔锦章理所当然道,“我一介儿郎,就算轻功尚可,也不能没有防身之术啊?这东西点起来会着火作响,那些土匪强盗不知道是什么,害怕受伤,就会被吓走。”
薛玉霄望着他凝噎良久,道:“……此物的配方……”
她虽然知识面很广,但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薛玉霄知道大约跟硫磺、硝石有关,但这种有杀伤力会爆炸的东西,还是确认成熟的配方比较好。
崔锦章立刻道:“这是葛师不外传的火炼术。”他看着薛玉霄这张脸,与她凝望的视线对视,掩在袖中的手指默默掐了一下大腿——坚定,要坚定啊!就算三姐姐以美色诱之,也要守住原则,我可是立志终身行医……
然而薛玉霄却十分善解人意,并不追问,将注意力转回公务上。
崔锦章没等来她的再度请求,反而有点儿不适应。他拒绝得好像太坚定了,要是她要此物乃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呢?崔锦章左思右想,正要开口,薛玉霄却合拢户籍文书,起身道:“辛苦两位相陪,比我想象中要顺利许多,不过我仍有要事在身,就不多留了。”
说罢略一拱手,转身离去。薛氏家兵以及皇帝特意派遣来保护她的京卫跟了上去。
崔七在座位上坐了坐,一转头,见到大姐支着下颔,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自己。
他假装没看见,崔明珠却不放过:“七郎啊七郎,你怎么不坐到她怀里去?要是能嫁给薛三为正君,父亲半夜都会笑醒的。”
崔锦章起身走开,走到一半又折返,在大姐面前重重地“哼”了一声,直接道:“都怪你只知道享乐!”
说完刚走两步,再度回头,认真严肃地道:“谁说我喜欢她了!三姐姐虽然长得好看、有钱、又温柔可亲,我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志向!我说不会嫁人就是不会!”
“哦?我没说你喜欢她呀。”崔明珠眼带笑意,“还没走远呢,你这么大声再让她听见。”
崔锦章话语顿住,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般猛地咳嗽起来。他面露坚决,又忍不住小声道:“反正我不会屈服的。凡求仙问道之人,少私寡欲、清静无为……”
薛玉霄离开后,又前往了几位大族之中拜访。她们的态度有好有坏,有些虚伪奉承、企图贿赂,也有些横眉冷对,面露忌恨……她神情平静,情绪稳定,对这些照单全收,进度不算慢。
至黄昏,回如意园的路上。薛玉霄在车中小憩,路遇李清愁等候在此,想要当面跟她道歉。然而薛玉霄一听说她拦路,以为她还不曾知情,便想着等做出成效、让她见到自己并没有太过伤害侨民时再重新相见。为避争执,便没有下车。
李清愁眼睁睁看着她的马车从面前驶过。
她的心啪嗒一声凉透了,在道边犹豫踱步……看来是把婵娟惹怒了,这男人好哄,女人要怎么哄啊?
她愁得头发都掉了几根,回到家中,冥思苦想地写了一封道歉书信。言辞十分恳切,比跟袁家公子袁意的情书还长,发挥毕生之所学,堆砌平生从不落笔的锦绣词句,派人送到了如意园。
但书信如石沉大海。
薛玉霄忙于公务,跟这群世家暗斗心机还忙不过来,这些私人名义的书信大多搁置。
李清愁几次登门,全都扑空了。她辗转反侧,夜间都时常惊醒,脑子里想到“婵娟在做什么呢?不会还生我的气吧?”,于是夤夜起身,望着如意园长吁短叹。
还好她身侧有位蓝颜知己。袁意出身大家,与她相见的机会不多,但他善解人意,很快看出情姐姐忧思难解,便提议道:“不如姐姐修书一封,托付给裴郎君,念在两家故交旧谊,请他说和说和。我曾在宴会上见过裴郎君,他着实是清绝脱俗的雅士,无怪乎薛侯如此疼爱,有他吹一吹枕边风,坚冰可化。”
李清愁想不出其他办法,便请袁意代她请裴饮雪帮忙。她一个女人,总不能给人家的侧君写信吧?
袁意颔首同意,次日便登门拜访,与裴饮雪长谈整日,又送了礼物,说了一车好话,这才离开。
当日,薛玉霄归园更衣。她还想着怎么从崔锦章口中问出火药的成熟配方,便突然发觉腰间更衣的手微微停顿。裴饮雪倾身低头,埋入她肩膀,轻道:“血腥气,你杀人了?”
薛玉霄道:“有抗命不从者。李芙蓉在旁探望,见那人言辞咄咄逼人,怒上心头,险些伤了人。不过我在旁边,没有闹出人命,只是一个士族女郎破了点皮而已。”
裴饮雪“嗯”了一声,没有起来,就这么贴在她肩上久久不语。薛玉霄抬手按住他的背,缓缓抚摸,温声问:“怎么了?”
“你与李掾本是同道中人,何必动怒。”他偏头靠近,薄唇贴近,一片微冷的气息落在薛玉霄如云的乌黑鬓发上,“我担忧你憋着闷气却不说,伤了身体。”
薛玉霄一时不解。李掾?她没跟李芙蓉生什么气啊?那家伙虽然像个可怕的反派,但刀又没架在自己脖子上,不过溅在衣服上几滴血而已。
但裴郎落在耳畔的气息微冷泛痒,薛玉霄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道:“会生闷气的人是谁?输了一局棋就复盘多日,争强好胜……”
裴饮雪并不否认。他对别人并无好胜之心,只有薛玉霄不同。他执起妻主的手,唇瓣轻轻碰了碰她的指节,语意缱绻温柔:“我不信你真是神仙中人,毫无漏算,这双手就不能悄悄让我几个子么?”
他的脸颊贴在薛玉霄掌心,目光清润如初雪。
薛玉霄心中猛地一跳,说:“你不是不许我相让吗?曾经让过你,你就说我欺人太甚……”
“是你演技不好,总让我发觉。”裴郎无奈叹息,他的手指钻入薛玉霄的指缝,与她合扣住,耳语道,“你真的没生气?让我听听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忙了数日,既不理我,也不理别人……还不好好睡觉,我那犯困贪眠的婵娟娘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