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也不算。”这是她求的第二个,第一个自然是为宋弄影所求,而这个,是给池清萱的。
一方面是真心实意想道谢,另一方面,是她从出生起便发觉,只要池清萱活得好一些,她和她娘便好过些。
毕竟当年她和她娘能平安去往江南,也是为了替池清萱积福。
“也是。”宁珣回头看向她的腿,“夜里腿脚麻利得很,那么窄的小橱也钻的进去,拐棍用不上,为求康健的护身符,想必更用不上了。”
衔池瞥见他悬在身侧的长剑,提了口气略有些防备,说出的话却软和着:“前段日子崴了脚,其实已经好全了,可她们太紧张,生怕我落了病根,当着她们的面,拐棍离不了手。”
宁珣抹了一指佛像底下莲花座的灰尘,在手上捻了捻,漫不经心抬眼,“是么。”
他不会信的。
衔池在心里叹了口气。算算时间,这时候池家应该已经在夺月坊里为她安排好了身份。
宁珣不会不查她,与其查到池家横生枝节,不如引去夺月坊。
她拿定主意,小声解释道:“我是个舞女,脚伤了,也便废了。舞坊养了我这么久,自然紧张。”她凑到他眼前去,眼神清澈,“你不相信?我叫宋衔池,你若是不信......”
宁珣撞上她的视线,眸中却始终平淡,“不信什么?”
她瘪了瘪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都告诉你了我是谁。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衔池顺势说完,便假装伸手去揭他面具——她动作特意放得缓慢,等着他一把扣住她手腕拦下来。
可指尖触碰到冰凉面具的那一霎,他竟微微低下了头——仿佛是为了方便她摘下。
衔池的手愣在半空。
他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拦她?!
那她是摘,还是不摘?
若是摘了,即便他当下不杀她,可她要是日后不小心在哪儿撞见了这位太子殿下,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宁珣抬眼,自面具后面好整以暇看着她。
衔池像是被烫了手,登时后撤了一步。
“不是要看看我是什么人?我说了不杀你,你怕什么?”他抬手绕到耳后,像是要亲手解开面具。
衔池立马转过身背对着他,心思转得倒快:“是我想岔了,亡命之徒罢了,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你昨夜杀了那么多人,日后要是后悔了,怕我去官府指认你,杀我灭口怎么办?”
身后那人轻笑了一声,紧接着传来火石的声音,火苗一跃,周遭便亮起来。
见她愈发不敢回头,宁珣将点起的灯烛放在莲座前,“你今夜,是不拜了?”
衔池左右为难,犹豫了半晌,才捂着眼睛慢慢转回来,伸脚摸索着蒲团在哪儿。
宁珣屈指轻轻敲了敲脸上半边面具,“松开吧,没摘。”
衔池当即松开双手,长出了一口气,就着昏黄烛光转头看他。
他脸上的面具在暖光下显得柔和了几分,让她想起许久前,她夜里去书房陪他的时候。
他若是紧连着几日都忙得她见不着人,池家那边必然会催她往他跟前凑。有时也没给她什么任务,就是让她去表达一番关切,多露露脸。
池家催完,她就得尽快挑一天,捣鼓些吃食,晚上给他送书房去。其实她的手艺并不好,即便做样子在小厨房耗上一整日,出来的东西口感上也很是糊弄——好在样子上过得去,反正他也不会吃。
每每是她提着摆盘精致的食盒进来,嘘寒问暖几句,将碗碟一一在他面前排开,便知情识趣地退开。
宁珣在看政务时,大多不会让衔池留在身侧,可为了应付池家的眼线,她又不能太快离开,于是就去一边儿的贵妃榻上倚着翻翻书。
书房里很静,又点了凝神的香,她看倦了便会直接小睡一会儿。宫人知道她的习惯,给她点的灯总是要暗一些。她有时无聊,就扭头透过昏黄的烛火看宁珣。偶尔恰好碰上他抬眼朝她这儿望过来,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她也不避,只适时地露出两分爱慕,冲他粲然一笑。
只要她在书房赖的时间够久,这样一遭下来,池家就不再催了,她能清闲好几日。
衔池收回视线,默然跪在佛前。
宁珣就在她身后看着。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她收了收心,不再去想那些已经隔了阴阳的回忆,尽量让自己显得专心些。
她这回拜的流程简单,不过小半个时辰便了事。饶是这样,起身时腿脚也已经发麻,她一面轻轻捶着腿一面转头看过去,宁珣已经倚在一边儿,闭目小憩。
她腿脚麻得厉害,乍一走路像是步步踩在了刀尖上。衔池心念一动,算着同宁珣之间的距离,轻声轻脚从他身边走过去——走到他身侧时,受伤的那只脚腕“正巧”一酸,整个人瞬间失了平衡,朝他那儿倒过去。
宁珣骤然睁开眼,这段距离凭他的身手躲开绰绰有余,可他的视线不经意扫到她还绑了一层伤药的脚踝。
电光火石间,他下意识抬手,以剑鞘扶了一把。
衔池抓住剑鞘,惊魂未定地长出了一口气。
她脚腕上的伤虽不妨碍行走,但也还不算痊愈,若是再压一下崴一下的,怕是真要难好。
她自然知道这样很危险,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方才那下她倒得太急,他虽扶得及时,脚腕也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衔池强忍下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抓的地方靠近剑柄,同他的手几乎挨在一起。这样仰着头看他时,未免便靠得太近。但这个距离于她而言是熟悉的,她没觉出什么不妥,只望着他的眼睛,娴熟地笑着同他道谢。
话说完她便退了一步,步履如常地离开。
衔池走出去,抬头看了眼被乌云遮蔽起的月亮。
她还是笑着的,但原本满载在眼中的盈盈笑意却于瞬息间褪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