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
我从小就寄宿在亲戚家,是个相当疏远的远房亲戚,大人们要求我必须称呼收养人为姨丈与阿姨,我也配合的叫了。
他们在所有人面前宣称,愿意无条件收养我们,所以获得了所有人的称讚,说他们是大善人。
但不到几个月时间,我们就被姨丈无条件地,安排到附近的小工厂工作。
「当然要帮忙分担开销阿,不然柴米油盐,食衣住行,都要钱,你们说哪里来的钱?」姨丈说的鏗鏘坚定。
小学还没毕业,我和姐姐就每天下课,沿着姨丈家旁的水沟,走到那间破旧又吵杂的铁皮屋报到。铁皮屋里面充斥着飞天棉絮,有一群大了我们好几轮的女人,埋头踩着裁缝车,把一片片特定形状的布料缝接起来,最后完成一件衣服或裤子,再把它扔到裁缝车旁,一天下来,工厂内总是有好几座小山丘。
我跟姊姊踩不到裁缝车踏板,只能检剩下的活做,把女人们的完成品全部蒐集起来,摺叠好放进透明塑胶袋中,再撕掉袋口的透明胶,最后把里头空气压出,放进纸箱。
完成一件可以拿一块钱。
首次拿到薪水时,心情是兴奋的,好像可以自己掌握什么一样。
可惜,当天领到的铜板,仅能放在自己口袋片刻,回家后就被姨丈没收了。
每天可以在工厂的时间有限,姨丈总会计算我们工作的时间,计算我们大约可以拿到多少钱,一回到家,就是先伸手向我们要当天工钱。
姐姐曾经反抗过,但小小年纪,力气怎么可能比得过姨丈一个成熟男人,姨丈抽起扫帚,二话不说就将我们毒打一顿。
「这完全不公平阿!我们赚的钱都是你拿去了,可你每天都在家里,什么事也不用做。」姐姐愤怒顶撞姨丈。
「上学学费不用钱吗?吃饭不要钱吗?住在这间房间里,难道不用钱吗?你们要怪就怪没出生在有钱人家吧!」姨丈气喘吁吁,扫把被扔到角落,剩下姐姐坐在地上流泪。
而我站在一旁。
为了获得更多钱,为了不被姨丈发现,我开始偷拿工厂里的钱,但这举动没多久就被姐姐发现了。
「林黛,那些钱不该属于你。」
「又没关係,反正才一点点,没人发现。」我鼻孔对着天上。
姐姐才说完没多久,工厂里就有大人在查,为何收银台总是少了几个金额。
幸好姐姐没有告发我。
某晚,我在房间转角间,听见了姨丈得意洋洋对阿姨说,「有两个小鬼头帮忙工作真不错,这样一个月也能贴补不少,以后长大肯定能赚更多,我们还有这间房子贷款要还,我看这样继续下去,不用多久就可以搬去大北市生活了。」
阿姨也笑咪咪附和说,「阿呀,所以难怪阿,大家都盘算着怎么把土地租出去,靠别人赚钱,你看,收租金真的是可以躺着赚一辈子,你说是不是也轻松?」
「嘿,我看再等他们大一点,我再帮他们找都市里的工作,钱会更多些,你说怎么样?」
「恩。」阿姨点点头继续洗着盘子。
于是,我明白了他们主动收养的目的,回到房间,我开始盘算起,如何逃离这样的生活模式。
忽然间,我发现姐姐一言不发坐在窗户边,窗户是开着的,她整个人坐在窗栏上,我歪着头盯着她,一点都不紧张。
「姐,你怎么坐在那?」我问。
姐姐没说话,发丝在耳边飞舞着,一会,她终于回过头来,用白净正脸对着我。
她脸上少去五官,彷彿是颗水煮鸵鸟蛋。
而我却没受到半点惊吓,早就习惯般地凝视着她。
下秒,黑色发丝连同姐姐消失在窗边。
我瞪大眼惊醒,伴随身体猛力抽搐了一下。
又作恶梦了。
抚平呼吸,让思绪回到现在,在床边坐起,绑起马尾,我将双手摀脸,抹去脸颊的冷汗。片刻后,心跳总算回復正常,轻轻踩着柔软的地垫,我把散落一地的衣服内衣,一件件拾起穿上。
此时,双人床另一侧的男人说话了。
「你要走了?」
「恩,我不在外过夜的。」我说。
「其实我也不能在外过夜的。」他翻个身打哈欠。
「我说,经理,关于合约,你可要说话算话。」我穿好衣服后也顺道帮他检起衣物。
「知道了。」经理坐起身在床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显得有些老态龙钟,又有点畏畏缩缩的,「你在餐馆『无意间』认识我,都是你计划好的吧?」
「怎么这样问呢?」我微笑。
「你这女人……」
「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好了别说了。」
「送我回去吗?」
「不了吧。」
「经理您这样太无情了吧。」我撒娇地从背后环抱他。
「算了,就一小段吧,快点,我不能太晚回家。」他套上西装外套,抽起旅馆房卡,带着我走入电梯。
「大北电经理,一个月赚多少?够养我吗?」我调戏问他。
「……」
「你跟你老婆,最近感情不怎么样吧?考虑一下?经理。」
「不关你的事。」
「齁,经理……」我抱着他的手臂晃着。
出了旅馆,外头的公园炎夏夜里有些燥热,我表现出来的活泼本可以麻痺自己,让刚刚恶梦的焦躁感稍稍消失一些,但随即,眼前又出现了一个令人烦躁的熟悉人影。
又是那双冷淡的瞳孔,全世界欠他三百万似的,他像流浪汉一样,跪在公园的露天水龙头旁,杂草般的鸟窝头直接让水柱一中而下,原本素色衬衫已经泛黄,湿漉漉的摊在一旁。
不知为何,看到他心情就很差。
「梁哲瀚……」我啐念道。
「那人你认识?」经理问。
我松开手,上前提起旁边脏水桶,水桶内还有半桶昨夜下过雨后残留的雨水,二话不说便往梁哲瀚身上泼去,而经理傻在原地不知所措看着我的行为。
「有时间在这里装可怜,不如好好去想一下怎么赚钱实在。」我说。
「你干嘛!」梁哲瀚抬头怒视我。
我突然明白了,为何每当有梁哲瀚在时,心情总会沉甸甸的。
因为他看我的厌世眼神,总会让我想起姐姐。
[林黛]
我上高中那年,姐姐已经长得亭亭玉立,该凸该翘的没有少,我跟她念同一间学校。
姨丈不知何时开始,会偷看姐姐洗澡。
我总是在客厅角落,沿着中空橱柜缝隙间,看见姨丈逗留在厨房,从厨房脚踏上椅子的高度,刚好可以望进浴室小窗。
姊姊在学校也是男人们注视的对象。曾经兴起跟踪姊姊,看她神神秘秘地,踏进学校后较为隐密地储藏铁皮屋。
「我喜欢你。」一个大男生手摆背后,粗旷外型举止却扭扭捏捏。
「不好意思,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姐姐淡定地拒绝。
有几次,我忍不住问姐姐,「那些男生,你真的一个都不喜欢吗?」
「反正交往了,最后也只是分手,那何必开始。」姐姐摺着衣服说。
「为什么?」
「因为我们没有『东西』可以支撑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