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这汪春雪说道:“我不记得你了。”
他眼睛暗淡了壹瞬,轻轻嗯了壹声:“我知道。”
我又说:“我也修不了道了。”
宿华语气又缓又柔:“没关系,只要你康健无忧便好。”
我闻此愣了壹下。
其他人得知我修不了道,皆是惋惜,甚至如阙鹤,执着地要让我重入仙道,可他却说只要我康健无忧便好。
我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抿着唇问他:“那你跟我,是什么关系?”
是什么关系,能让壹个人冲破禁锢,不顾生死地要带我走?
宿华垂眸壹笑:“寥寥觉得是什么关系,那便是什么关系了。”
这话说的……
莫非是什么世间不容的关系?
我本是名门正派,而他是叛宗魔修,嗯……单单这种对立身份,都可以编几十个不重样的话本子了。
“咕——”
还没等我从脑洞中回来,肚子先叫了壹声。
自我醒来后就吃了壹碟点心半壶茶,这会五脏庙已经开始抗议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有吃的吗?”
宿华愣了壹下,面上有些窘迫。
我叹了口气,安慰他:“算了,饿壹两顿问题不大。”
对方都穿的破破烂烂的,想来身上什么都没有…左右他对我也什么恶意,那便走壹步看壹步吧。
我本想吃好喝好后再考虑今后的事情,结果连个开头都还没想,便稀里糊涂地被青年带着下了山。
宿华有些垂头丧气:“钱财储物皆在衍宗,我只来得及寻到洛川剑来找你。”
太惨了…
我下意识地抬手想摸他的脸,待手心中传来冰凉细腻的触感时,才如梦惊醒般想抽回手。
谁知对方反应比我更快,他抬手覆在我的手背,让我掌心牢牢贴着他的脸颊,又侧头轻蹭了壹下,露出壹个笑容来。
我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壹声,心中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阿弥陀佛。
————————————————————
杏花小院中壹片狼藉,伤势重的刀修相互搀扶着往紫云丘方向去,伤势轻的则留下来打扫院子。
除去那棵杏树完好无损,院中其他东西,包括墙面,都烂成碎渣了。
深秋的夜晚霜寒露重,众人肩头都有些发潮,钰算子抖抖衣领,揣着三世书问站在身旁的昔奚:“好端端的他怎么就跑出来了?”
昔奚抽了抽嘴角:“怪我嘴欠。”
那日宿华骤然入魔,重伤了许多别派弟子,还是靠那位突然出现的蜃妖之王助力,才制止住神识疯魔的青年。
但这事引得其他宗门极其不满,认为他与那封印中爬出来的邪魔是壹伙的,当场便有别宗前辈要求将其就地诛杀。
后来还是他好说歹说才将人带回宗门关在思过室,在场其他人也勉强同意了此事暂不声张。
毕竟是衍宗的剑修大师兄,在十九州也是颇有名气的新晋弟子,若是入魔壹事被传出去,定然会惹得人心惶惶,宗门也保不住他第二次。
好在他事后逐渐清醒,每日乖乖在思过室受罚,直到他今日告诉青年,赵寥寥醒了。
昔奚:“他当时并无任何反应,我当他神智不清醒,谁知在我离开后便硬生生闯出思过室。”
钰算子叹了口气:“那孩子满心满眼都是赵寥寥壹人,如今入魔神识受损,也只有赵寥寥制得住他。”
儒修提起赵寥寥,更加头痛:“赵寥寥虽捡回壹条命,却失了金丹与记忆,唯壹的好处便是那镜吞寒毒也跟着没了。”
现在想不起还好,若是哪壹天想起了,那位壹心想踏上天阶的小姑娘真的能接受自己无法再修道的事实吗?
还有巳月那边,该如何交代?
真怕到时他出了关便提剑追杀自己。
“钰前辈,昔奚师叔。”
阙鹤擦净脸上被剑气划出的血痕,朝两人行了壹礼。
少年黑漆漆的眸子盯着碧眼的刀修壹字壹句问道:“昔奚师叔先前为何要阻拦弟子?”
宿华挣脱困阵抱着赵寥寥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的剑已经朝青年袭去,却被壹道刀风挡住。
不用多想,便是眼前这位慎查总司出的手。
昔奚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壹眼:“哦?”
阙鹤抿着唇,执拗地开口:“师叔为何要让他带走我师尊?”
昔奚勾唇:“既然拦不住,那便不要再强求了。”
“什么强求?!”
阙鹤只觉胸口壹股闷气,逼得他急需壹个发泄口:“是他强求,非我强求!”
“阙鹤。”
钰算子轻轻抬手,三世书抵在少年肩头:“不要乱了道心。”
少年双拳慢慢收紧,恍然大悟般看着两人——原来如此,是故意的。
故意让宿华寻到寥寥,又故意放走他们。
他巴巴地守了人两个月,今日还未与她多说两句,便被人夺了去。
寥寥对他说做他自己,他便听她的,跑去明道子那处恳求解除师徒关系。
从此他做衍宗的剑修弟子,而非她壹人的弟子。
师徒即是联系又是枷锁,戴着这层枷锁,他或许壹辈子都无法再靠近女修壹步。
本以为这种事要多费口舌,甚至受罚,谁知明道子壹听他来意,便毫不犹豫地允了,还说要将他转在赵渺渺门下。
他追问之下才知晓,原来对方早就在去无回海之前,就替他做了打算。
……怎么可以这样?他又没犯错,为何就不肯要他?
若不愿要他,又为何壹而再再而三地救他,关怀他,让他稀里糊涂地就将真心掏了出来。
而如今,人人都要成全宿华,为那他呢,谁来成全他?
阙鹤失魂落魄地想,他怎么总是迟壹步。
乞巧那晚,他看见女修后颈淡淡的吻痕时,就有了预感——
来不及了。
他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