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呀对呀!我专门与师尊告了假来找你的,你可不要拒绝我,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啊呜呜呜…」
少女假意嚶嚶哭着,我只觉得浑身冰凉。
这是什么情况?我昨日已经下山过了一次乞巧,为何今天又是乞巧?
「寥寥~快答应陪我下山去玩!」
韶音晃着我的胳膊撒娇卖萌,我抓住她的手:「先等一下。」
「还等什么啊?」
我脑海里突然抓住一个人,宛若溺水之人抓住浮板一般:「……要等宿华来。」
韶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哎呀,真是的,是我思虑不周,明白了明白了!」
我将倒扣的茶盏放正,沏上茶水递给韶音,然后在心中默数——待数到与昨日宿华差不多出现的时候,门外果然传来了青年温润的嗓音:「师尊,我进来了。」
宿华怀中抱着那套玉兔海棠的襦裙,踏着清风而来,对着我露出平和的笑意。
待宿华走近,我看着他的眼睛,迟疑地问他:「宿华,昨日是初几?」
宿华微怔:「昨日是七月初六。」
我攥紧了茶盏,下一刻瓷杯便在我手中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啪声。
韶音吓了一跳,忙来掰我的手指,几道猩红从我指间渗出,与茶水混在一起,变成浅浅的薄红,染红了掌心。
「寥寥?!」
宿华将衣服随手置在一旁,捉住我的手腕,迅速地将嵌入皮肉里的碎片挑出,语气焦急:「怎么了?」
韶音似是被我吓到,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寥寥……」
「韶音,你先回去。」
宿华替我擦凈手心,率先对医修下了逐客令,语气不容拒绝。
韶音慢半拍地啊了一声,忙不迭地告退:「好哦,那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便叫我……寥寥,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啊……」
我做不出多余的表情,连嗓音都有些沙哑,安抚着满脸担忧的少女:「嗯,没事,晚上还要一起过乞巧呢。」
待韶音离开,门扉嘭的一声紧闭,我立在原地,捏了个决,金色的咒文在眼前浮现,又逐渐四散开来,最后如利刃般飞向房间各个角落,然后缓缓溃散。
如同泥牛入海,法决没有任何反馈传来,说明这里不是梦魘,不是幻境,亦不是离魂到了奇怪的地方。
这是现实,我确确实实回到了昨天,而且只有我一人回到了昨天。
宿华静静看着我施决结束才开口:「寻迷落魂决?是有什么魘魔在此吗?」
我喃喃道:「若是有魘魔便倒简单了…」
我为什么会回到这一天?
明明昨天一切都顺利,我与书中的赵寥寥不同,我的人生应该已经转了角,该去往不一样的未来才是。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宿华伸指触碰我的脸颊,轻声问我:「竟让你这般焦躁不安。」
我张开手心,本就是小伤口,又被宿华输入了灵力,已全然愈合,就与昨日度过的乞巧一般,好似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日被吵醒的早,脑子里还犯迷糊,总觉得今天不甚真实,像做梦一样。」
我不知如何与宿华说,随口糊弄。
青年弯下腰,额头抵着我的,浅灰色的眼中倒影出我的脸。
他一下一下轻柔地顺着我的头发,像是怕吓到胆小的小兽一般,缓缓开口:「寥寥是怕今日吗?不怕的,没什么好怕的……只要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
像是做什么保证一般,宿华认真地强调:「不说性命生死,哪怕今日就天崩地裂,我也会好好的护着你。」
我心中酸酸涩涩的,像是一块吸足了水的海绵,随便一拧,便潮湿了大片。
我伸手环住了青年的肩膀,闭上眼睛,蹭了蹭他的发角:「嗯,我相信你。」
对方的怀抱宽阔又温暖,衣袍带着淡淡的花香和太阳晒过的味道,令人觉得安心。
暮色四合,我与韶音约了此刻在山门前匯合。
与昨日不同,因为此刻时间有些晚了,又没遇到厝奚,所以我们的目的地只是山脚下的集市村落。
今日除却小贩与附近村落中的普通人,也有许多衍宗弟子在集市游玩,也算热闹。
一路上韶音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好几次,最后终于在宿华替我去买酥糖果子的时候凑近悄声问我:「寥寥,你早上没事吧?」
我张开手心在她眼前晃了晃,摇头道:「没事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韶音顺了几下胸口,便拉着我往前走:「我们去看看那边……」
少女通透又善解人意,见我不愿多说,也不多问。
我被她拉着,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身侧,直到身后传来一股坠力。
我被这股力道拽了一下,停下脚步,向后望去——
霞光一点点褪去,月牙正往树枝上爬,街道两边掛着的红色灯笼印得整个世界都朦胧。
身着藏蓝色圆领袍的少年,面上带着红色的恶鬼面具,手中还拿着一只白玉面具。
我的披帛垂落在地上,一端被他踩在脚下,多了个灰扑扑的脚印子。
少年有些慌乱地朝后退了一步,弯腰去捡披帛,却不小心撞到身后的行人,他扭头道歉,而我忙从少年手中抽出我的披帛,拉着韶音便往人群中挤去。
「那个人……闕鹤吧?」
韶音瞇着眼往后看了好几眼:「他一直在往这边张望誒…跟上来了…啊,赵渺渺也在他旁边。」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心脏砰砰直跳。
怎么回事,闕鹤和赵渺渺不是去渭州看河灯水面了吗?怎的在这里遇到他们了?
「不过你躲他们做什么?」
少女奇道。
我叹了口气:「眼不见心不烦。」
身后传来几声闕鹤唤我的声音,有行人好奇地往我们这边看来,我嘖了一声,索性加快了脚步,如鱼入水,在人群里穿梭。
我快步走着走着便成了小跑,却忘记了今日穿的是襦裙,一个不註意,一脚蹬在裙边,踉蹌几步,扑进一个怀抱里。
「小心!」
宿华扶住我的胳膊,一手还提着包油纸包着的酥糖果子:「走这么快做什么?也不等我,一转头你人便不见了。」
「师尊!」
「师姐!」
到底还是没甩脱,少年与少女的声音响亮又急促,我不得已转过身去看他们俩。
闕鹤已经摘了面具,小摊旁的灯光折进他眼睛里,衬得他眼睛亮晶晶的。
少年胸口微微起伏着,定定看着我:「师尊,是我。」
我装糊涂:「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哪家少年郎与心上人出来过乞巧呢。」
赵渺渺怀中抱着面具楞了一下,面上似有些发红,有些不好意思道:「师姐说笑了……我与闕鹤师侄只是…」
「不打扰你们了,别过。」
我打断她的话,拉着宿华的胳膊便想离开,闕鹤却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
我与他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面对面过了,少年仿佛长高了点,眉眼间褪去了初见时的些许青涩。
他开口:「我与折意师叔只是凑巧搭伴下山,前几日师叔邀请我与她一道来集市买些东西,我也刚好有此计划,所以才……」
少年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并不是心上人……」
我挑眉,看着明显有些不太自在的闕鹤,哦了一声表示理解。
我懂的,年轻小情侣的羞涩。
闕鹤又打量了我一番,颇为诚恳地夸赞我:「师尊今日很好看。」
我露出社交微笑:「谢谢。」
少年有些紧张地摩挲着手中面具:「我与师尊许久没有见面了,自从那日以后…师尊,那日是我的错,我不该乱发脾气,也不该对师尊不敬,虽并非故意,但也不能找借口替自己开脱,师尊要罚也好要骂也罢,我都甘愿受着,绝无一起怨言。」
他目光灼灼,似乎要将人烧出一个窟窿来,我有些不适地往旁侧了半步,宿华见此,便将我挡在身后。
「都是小事情,无妨,无妨。」
我在宿华后背探出身来,看了看两人:「没什么好罚的,那日我也未将话讲清楚——我当时是想说,你是你,别人是别人,没什么像不像谁这样的说法。」
不知怎么回事,赵渺渺听完我这段话,面上的红潮骤然褪色,隐约有些发白。
我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又对着闕鹤说:「所以,你只需要是自己就可以了。」
少年露出一个仿佛不好意思的笑容,又好像是得到了某种认同一样,眉眼与嘴角又翘了起来,像暮春三月的晴空。
闕鹤又往前一步,想越过宿华靠近我,宿华端端地挡在我面前:「既然师弟与折意师叔有约,那我们便不互打扰了,不如就此别过。」
闕鹤:「既然大家遇到了,那便一起,总归也是顺路,师尊觉得呢?」
我并不觉得顺路!
「不必了,闕鹤,你既已答应了折意剑,便好好陪人家,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我自然是疯狂拒绝,谁知道人家说的话是不是面子工程,我要真没有眼力见的瞎答应,岂不是尷尬死?
闕鹤微怔,垂眸看着手中面具:「……可我想与师尊一起。」
少年语气落寞,竟叫我生出一丝不忍来,瞬时间嘴巴比脑子快,与他保证道:「明日,明日再会。」
闕鹤抬眸看着我,灯光斑斕,映在他身上,好像将他埋进了光影中。
少年重復了一遍我的话:「明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