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璇说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习武奇才,并非夸大,而是事实。
玄妙老人教给他的一身武艺和心法,让他年纪轻轻便打遍天下无敌手,再加上他天资聪颖,任何门派的武功招式,他见一次便能学起来,甚至内化好的部分,剔除多馀的部分归为己用。至于心法,他更是一眼就能瞧出是否有问题,是否能改善。
因此,志得意满、恃才傲物的陆勉,初出江湖便将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全得罪了一遍,然后被所谓的武林正派给围勦在荒山上。
他武功造诣高是高,但架不住人海战术,身受重伤地被逼着跳下山崖。
幸得他命硬,落到山涧中,顺着水流被衝到溪岸边。他拖着残破勉强上了岸,撑着走了几步倒在高及人腰的草堆里。
浑身动弹不得的陆勉,望着天心想,如果玄妙老人还在的话,应该是会把他吊起来打一顿,骂他学艺不精,丢人现眼,然后再拎着他去疗伤。
可惜,玄妙老人不在了,他大约是得命丧于此,落得被野兽啃食殆尽的下场。
他漫无天际地胡思乱想着,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像是某种生物在草丛中走动的样子。
随着声音的接近,他以为他会看见的是一颗豺狼头,没想到却是一张少女的脸。
那个少女睁着一双英气勃勃的美目,和他对视了几息,接着扬声大叫道:「子敬、舞蝶,你们快过来,这里躺了个血人!」
没多久,一个容貌艳丽的少女和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年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少女捂着口鼻,语带嫌弃地说:「姊姊,你怎么老是能找到东西捡啊。」
少年眼神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眼说:「死不了。」
这就是他和司徒知曇的相遇,另外那两人是附带的。
那时,东方子敬还不是皇帝,司徒知曇也不是皇后,而凤舞蝶犹是隻花蝴蝶。
司徒知曇将他捡回司徒山庄养伤,待他伤癒,也没问他要留要走,只对他说:「陆勉,你帮我训练那些我捡回来的孩子当暗卫吧,将来在宫里,还是要放些自己人才安心。」
他接受了,因为他也不知自己要做些什么事。他想,司徒知曇大约也是看出来了,方找了个差事让他做。
隔年,东方子敬登基为皇,风光迎娶司徒知曇为后,同一年,司徒知曇生下太子,东方意扬。又过了五年,司徒知曇怀上第二个孩子,同一年,凤舞蝶入宫为妃,隔年年初东方意风出生,年底凤舞蝶生下凤离辰。
再过三年,因为生下太子亏空身体而又勉强保住次子的司徒知曇牵着小小的东方意风对他说:「陆勉,你来当意风的师父,帮着舞蝶替我护着他成家立业吧,我走了后,子敬怕是没多的心思能放在意风身上,他得看顾还小的意扬,教导他如何作为一个好皇帝。」
那一年年末,司徒知曇在白云纷飞的夜晚,溘然长逝--那一夜他和东方子敬以及凤舞蝶默然无语对饮直到天明。
陆勉接下司徒知曇的託付,成为东方意风的师父之后十年,东方子敬退位给方年满十八的东方意扬后,追随司徒知曇的步伐而去--那一日,他和凤舞蝶默然无语对饮直到日落。
数十年过去了,眼看凤舞蝶也即将先他一步入黄泉,最终只剩他独饮了。
陆勉离开清寧殿时,他问凤舞蝶谢他什么。
凤舞蝶捂着口鼻,像极了初见的姿态,只是语气不是嫌弃而是带着感慨地说:「谢谢你愿意作为留到最后的那一个人,被留下的,总是比较伤啊。」
陆勉在皇陵里待了不知多久,直到他隐隐约约地听到外头传来沉重的丧鐘声。
他和凤舞蝶说不上是朋友,只是一起扶养心爱之人的孩子长大成人的战友,他们是相见时多半是相看两瞪眼,说不上几句便能吵起来的关係,但亲耳听闻恶秏,他还是感到一股哀伤。
果然,被留下的,总是比较伤啊。
他叹了一口气,倚着梧桐木棺站起来,他拍拍衣裤上的灰,将手里捏着的白棋放到那束发边,轻声道:「司徒呀,再等等我吧,你都答应要等那隻花蝴蝶了,可别落下我吶。」
陆勉拎着没喝完女儿红出了皇陵,外头已有十来个身着黑色夜行衣,脸覆黑布只露出眼睛的人在等着他。
他一口气乾了最后的女儿红,用内力震碎空酒坛,拍拍两手,朝着听令的眾黑衣人说说:「走吧,回南州城了。」
*****
凤舞璇和她告老辞官的夫婿,曹华,押着凤舞蝶的棺回到凤城时,东方意风带着崔可居,佇立在南州城的边境,遥望着凤城的方向。
不懂皇家人那点利害关係的崔可居,无法理解为什么皇帝不让东方意风回皇城奔丧。
太后相较于早逝的先皇后,更像是东方意风的母亲,他可以感受到来自东方意风心里深处的悲伤,如今天人永隔,却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为免太不近人情。
东方意风不想让崔可居知晓太多那些弯弯绕绕,他只要在他身边当隻不识人间险恶,开开心心过日子的小鵪鶉就好,于是他也只简单说了句,「是阿娘的意思。」
宫里随着太后逝世的告知而来的,还有一张圣旨,大意是说,体恤英王及王妃北往南返路途遥远的奔波,从今免去了每五年回皇城过年一次的规矩。
陆勉把玩着黄澄澄的圣旨,评论道:「东方意扬难得做了一回哥哥该做的事。」
东方意风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过了几个月,在凤城守丧完的凤舞璇,偕同曹华轻装南下南州城,说是要让肆虑养他们两老。
提前得知两人将不日抵达南州城的肆虑,连着好几天带着他和参思的养子守在城门口,终于在第四天等到两人的身影。
在远远地看见两人两马时,肆虑就焦虑地直问陪着守城门的参思,「是他们吗?是他们吗?」
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但又不捨肆虑再失望,难得话嘮的参思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什么话来。
等到终于看清了,肆虑哇的一声,哭着飞奔而去,松了一口气的参思抱起两人的养子跟着迎上前。
凤舞璇翻身下马,红着眼眶地抱住扑向她的肆虑取笑,「你呀,都当爹爹的人,还哭得像个孩子似。」然后,肆虑就哭得更大声了。
晚一步到的参思放下两人的养子,催促他道:「叫爷爷奶奶。」
两人的养子是个约莫五、六岁,面容清秀的小孩儿,是两人出外时捡到的,原本是要送到城里安置弃儿的护幼所,但肆虑看着小孩可爱,捨不得送出去,于是收为养子地养在身边。
小孩儿怕生,巴着参思的大腿,细声细语地喊人:「爷爷、奶奶。」
凤舞璇忙着安抚哭得声嘶力竭的肆虑,于是只有早先一步蹲下身的曹华听到小孩儿的声音,他摸摸小孩儿的头,慈蔼地笑道:「乖。」接着从袖里掏出一块糖,要给小孩儿。
小孩儿看见糖,眼睛一亮,看着十分想拿,却还是懂得抬头看向参思徵求大人的同意。
参思对着他頷首鼓励道:「拿了要说什么。」
小孩儿扬着大大的笑脸,伸手接过糖果,大声地说:「谢谢爷爷。」
等到肆虑稍微平静后,一行人回到王府内。
东方意风在正厅接待凤舞璇二人,由于肆虑哭得太厉害,让参思带回房休息,至于两人的养子,则是巴着会给糖果的爷爷不肯走,只好一起在正厅里谈事情。
几人寒喧过后,凤舞璇拿出一个木盒子交给东方意风,「这是阿离要给你的。」
闻言,东方意风打开盒子一看,呼吸一滞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阿离的意思是,他的阿娘也是你的阿娘,没道理你这个当哥哥的人能逃过供奉阿娘牌位的责任。」
当晚,崔可居陪着东方意风在摆上凤舞蝶牌位的祠堂站了一夜。
天将明时,渴睡的崔可居打了一个小小呵欠,一个没站稳地往东方意风身上贴过去。
东方意风睨了他一眼,「叫你回房去睡,不去。活该。」嘴巴嫌着,手倒是很老实地搂着人的腰稳住他。
既然有人扶着,崔可居也不客气地将巴在东方意风身上。
他小小声地喊了东方意风几声王爷,东方意风佯装没听见。
崔可居无奈,只得红着脸改口,「意风。」
「嗯?」
「我会陪着你的。」
「嗯。」
「所以,你可以难过的。」
「…………」
想说崔可居是傻瓜的东方意风,最终没有说出口,他伏在崔可居细瘦的肩上无声地流着泪。
崔可居拍着东方意风抖动的臂膀,轻声哄着,「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尾声
一个微风徐徐的午后,年过九旬的陆勉悠悠哉哉地蹺着脚躺在树荫下打瞌睡。突地,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裳,头发扎着像两束冲天炮的小女孩毫不客气地扑到他肚皮上,嘴上还大喊着:「太爷爷!找到你啦!」
早在小女孩扑过来前就知道的陆勉配合地哎哟一声,张开眼,语带惊讶地说:「是小蝴蝶呀,你怎么跑出来啦?你的两个爷爷呢?」
小蝴蝶大名陆曇蝶,是东方意风和崔可居大养子的女儿,是男丁兴旺的英王府里唯一的女孩子,是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
「大爷爷说要带小爷爷去野外亲热,小孩子不能跟。」小蝴蝶奶声奶气地说完,又问:「太爷爷,野外亲热是什么啊?」
陆勉在心里咒骂东方意风一顿后,脸上笑得和蔼可亲地开口,「太爷爷也不知道呢,要不你等你大爷爷回来再问他好了。」
「好哇,那太爷爷在这里做什么?」
「睡午觉呢,小蝴蝶陪太爷爷睡午觉,好不好呀?」
刚好小蝴蝶也累了,她点了点头,打了个秀气的呵欠说:「好呀,但太爷爷等等要叫醒我哦,娘说晚点要带我去买糖胡芦。」
「好。」陆勉笑应着。
爷俩很快便在微风吹拂下入睡。
再次醒来,还没睁开眼的陆勉便感到不对,他身上原本属于小蝴蝶的重量不见了,而且天色似乎暗得太快,他一惊,倏地张开眼,不期然地对上一对熟悉的眼眸--是多年不见的,总是英气勃勃的那双眼。
背着手弯着腰低头看他的人见他醒了,笑吟吟地开口:「陆勉。」
「司徒……」喊出来人的陆勉想着自己是在做梦吗?
司徒知曇笑着朝他伸手,「起来吧,大家都在等你。」
陆勉握住司徒知曇的手,顺着她的力道坐起身,正想再开口说什么,一道非常煞风景的声音响起,「陆勉,你真是属龟的吗?我是要你晚点下来没错,但你也来得太晚了!」
他伸长脖子看过去,看见站在司徒知曇身后的凤舞蝶扠着腰,一脸嫌弃。
还处于云里雾里的陆勉没理会凤舞蝶,他站起来方发现,以为自己是躺在草地上,结果却是一片红艳艳的花海。
凤舞蝶上前一步,挽住司徒知曇的手,半拉她往桥边走地说:「姊姊,别理陆乌龟了,咱们先过桥,别等他了。」
这时陆勉才看见,不远处站在桥边的还有一个人。
面无表情的东方子敬见他望过来,张嘴对他吐出三个字,「太慢了。」
如梦初醒的陆勉终于意识他身处何处了。
被拉着走了几步的司徒知曇见他没跟上,回头又喊了他一次,「陆勉。」
「这就来。」他回道。
这次,他没迟疑,迈开步伐在黄泉彼岸处,赶上等在前方的三人,走向没有承诺会等他,却也没有落下他的司徒知曇。
=番外完=
最后那段,是一直一直缠绕在我脑中很久的画面,终于写出来了,感觉上,这篇才真的是指婚的完结qq
大人们的过去,是我本来就预计想写的,但始于没动,也不应该这个时候写出来。但我最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想写,于是搁下正在连戴的两篇,飆了一万多字,当了几天薪偷,我下星期会好好努力工作的(双手合十
太后和陆勉是两个极端,一个是,反正睡不到最想要的那个,跟谁睡都一样;另一个是,反正睡不到最想要的那个,也不想睡跟谁睡了。大概是这样,希望有把这种极端表现出来。
大人们的故事交待的也差不多了,剩下东方意扬,对,我其实还满想写写他的视角。
东方意扬,是个好皇帝,但因为这个那个的原因,所以他被养偏了,成了一个不合格的哥哥。
总之呢,有机会再说吧,谢谢大家点阅。
这篇有一些地方我自己觉得有点感人,如果有被感动到的朋友,还请不吝留言告诉我,让我知道我不是唯一个(双手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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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互看不顺眼的东方子敬和凤舞蝶是如何行房呢?
基本上是这样的--
东方子敬:……速战速决罢。
凤舞蝶:(一脸嫌弃地闻正在脱外衣的东方子敬)你身上没姊姊的味道。不干。
东方子敬:……(穿上外衣,去找司徒知曇抱住她一顿猛蹭,再回头去找凤舞蝶)
凤舞蝶:(满意地闻着东方子敬外衣上的司徒知曇的味道)外衣不用脱,裤子脱了就好。
东方子敬:……(停下脱外衣的动作,改脱裤子)
两人盯着东方子敬毫无动静的下半身。
凤舞蝶:……你行不行?
东方子敬:对你硬不起来。
凤舞蝶:你以为我对你就有性致吗?(扠腰)
东方子敬:那现在你说怎么办?知曇等着你怀上孩子。(两手一摊,要她自己想办法)
凤舞蝶:…………
东方子敬:你自己答应知曇要添个伴给她肚里的那个。
凤舞蝶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床边半晌,回来时手上提了两坛女儿红。
凤舞蝶:(塞了一坛给东方子敬)喝!
但两人酒量都很好,就算喝光一坛也没醉,于是凤舞蝶只好又去提了两坛,各喝下两坛女儿红的两人,终于勉强完成第一次任务。
第二次,东方子敬懂得先蹭过司徒知曇,又喝了酒才去找凤舞蝶。
总算在第三个月,凤舞蝶月事没来,太医把出喜脉。
得知这个好消息的两人,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想着:终于!
凤舞蝶想着,终于不用再借酒睡东方子敬了。
东方子敬想着,终于不用再顶着宿醉的头痛去上朝了。
饍房的大厨想着,终于不用再担心酒库的酒不翼而飞了。
这些有关酒的事,关在清寧殿养胎、其实很不喜欢两人喝酒的司徒知曇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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