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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地愣住,不明白她的意思。须臾沉默时,桌上手机传来细微震动,我垂眼一看,是杰飞传来的一张照片,底下写着:「你的新男友为什么会跟老闆在一起?」

那是宇希与我父亲在公司电梯厅前的一张偷拍照。即使只瞥了一眼,我仍看见了,父亲的手轻搂宇希的腰,流露出一股十足占有过后的气息。我从心底到整个人打了一个冷颤,颤抖着按下删除键,杀掉那张照片、那个称呼、那个一次次浮现我脑海的名字。

这时,方总编的声音从远处逼近,说:「我认为你想利用这个故事去报復——」

「咔啦」一声,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打扮十分凌乱的男子走了进来,像是惊觉我和方总编正在密谈似的,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抱歉,我看我已经迟到,就直接进来了。」

方总编叹口气说:「没关係,我也差点忘了。」接着转向我说:「怀伊,这位是週刊部的新闻主笔严家祈,今天找你来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他们部门有事想要拜託你。」

「我直接跟他说吧。」严家祈说,拉开我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方总编在他身后将门关上,我嗅到一股久违的不安气息。

「前阵子我们週刊部收到一份名单,当中不只政治人物,也有大家熟知的企业主和大老闆。不过,除了名字,就没有其他更多资讯了。寄信的人一行字都没写,假名也没留下,email是个免洗信箱,找不到来源,整件事相当莫名其妙。但神奇的是,后来我从同业那边辗转听说,原来很多家媒体都收到了名单,不过各不相同。也就是说,我们合理怀疑,必须把所有名单都集合起来,才是真正完整的名单。」严家祈说。

「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係?」我问。

「我们週刊部拿到的名单里,有你父亲。」严家祈淡淡地说,又问:「怎样,你心里有底吗?」

我叹道:「只不过是拿到几个名字,你们就认为里头有文章?这种恶作剧应该不少吧。」

「我不知道别家媒体怎么想,但我们手上的名单里刚好有一位是我们正在追踪的对象,我们怀疑他已经收贿多年。」严家祈看向我,往后倒向椅背说:「收贿是小事啦,不过如果不分党派,联合政商、黑道都在祕密交易就是大事了。你应该感觉到了吧?对方提供我们的名单里,就有一位是我们出版部的知名作家,也就是你的父亲,还有一位是我们正在调查的对象。这绝非偶然。」

「告密者很可能是业内的人,」我接上话说,「不然就是名单之一。」

严家祈露出愉悦的神情,看向方总编说:「他很聪明嘛。你说得没错,我早该来见他一面。」

「我只是建议你跟怀伊见个面,没有要他帮你更多。」方总编神色严肃地回应。

「嗯哼~」严家祈弯身向前,一手支在膝盖上,看着我说:「那我就直接问了,尹怀伊,你有没有兴趣当我们跟你父亲之间的线人?」

「没有。」我即答。

严家祈睨起眼,手指在膝盖上无节奏地敲着,说:「我们已经观察你父亲跟你好一阵子了。我这样说,你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吧?」

「那你应该也知道,我跟我父亲几乎没有联络,我是不可能帮你们追查他的。」我说。

他更加快了敲击膝盖的节奏,说:「我知道你们没有联络,但我也知道自从你离家后,你父亲就一直找人在追踪你,好几年了。我不觉得这是因为他讨厌你这个儿子,我认为刚好相反,他非常在意你。」

严家祈这番话我并不讶异,我知道父亲有雇人在调查我,我说:「就算他在意我,我在这个时间点回去跟他和好更奇怪。」

方总编似乎忍不住了,插话道:「家祈,我说过了,这件事很危险,我不赞成怀伊去协助你们。」

严家祈一眼也没有瞥向方总编,对着我继续说:「那我再给你一个诱因吧。我知道你父亲跟你,还有邵宇希之间的关係。」他倾身向我,压低了声音说:「你不恨他吗?如果他真是黑金交易里的一环,而且我们有把握能把他抓起来。」

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桌上再次传来震动的声响。我的手机萤幕亮起,画面显示是父亲打来的视讯电话。

严家祈瞄了一眼,笑说:「还真说人人到啊,你要接吗?」

我没有理会,把手机翻面向下,问:「你刚说你们有什么把握?」

「每家媒体拿到的名单里都有同样的一个名字,我们认为那人应该就是关键,而根据最新的调查,你父亲跟他的联系非常频繁。我觉得你父亲很有可能就是他对外的交易桥樑。」说完他眨眨眼,靠回椅背又问:「如何,要不要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沉默了下来,桌上的手机已恢復平静。

要说我与父亲,早就是形同虚设的名义父子了。父亲从我很小的时候就莫名地厌恶我,尤其在我大学写作得奖后,厌恶更甚,让我不得不搬离家中,独立生活。从小亲戚们都说,我一点也不像父亲的孩子,我名列前茅、品行优良,反观父亲却是个无能又花天酒地、贪财入赘的老头──但我终究是他的儿子,他再如何不良,至少从没伤害过我。

「我没办法。」我说,看向严家祈,「我没有做过线人的经验,也不懂你们的行规。如果你们真的掌握了很多资讯,为什么不直接跟警方合作?」

严家祈长叹口气,露出非常失望的表情说:「什么事都跟警方合作的话,我们媒体人还要吃饭吗?就只能报导些下三滥的丑闻了吧。这件事我认为只牵扯到钱,不会有危险,所以才来拜託你的。」

一旁的方总编再次开口:「那只是家祈你个人的想法,危不危险,你们谁都无法保证。」

我说:「抱歉,我真的不能。如果最后你们证实我父亲有罪,我不会包庇他。但现在一切未明,我就不能以他可能有罪的这个前提去协助你们。」

「啊──真是顽固,」严家祈双手抱头搔乱头发,不情愿地说:「好吧好吧好吧,不干就不干。你是小说家吧,那你告诉我,如果写小说的话,这件事的背后主谋会是谁?」

这倒是个有趣的提问,虽然也像是质疑起了我的清白,我问:「名单里有媒体圈的重要人士吗?」

严家祈扁起嘴,想了想,摇摇头。这下他的模样比刚进门时更邋遢了。

我继续说:「如果是我,我会让告密者是媒体圈的重要人士,同时也是黑金交易的名单之一。他之所以会把事情揭露出来,还一次寄给那么多家媒体,正是因为他自己已经无法脱身,但他对媒体圈还抱有一丝希望,想要在最后看看,自己深爱的媒体圈里到底还有没有清流,或者真的所有人都沦陷了。」

严家祈放弃似的趴在会议桌上,看向我说:「很有意思嘛……我们手上的名单里没有媒体圈的人,不过不代表别人那里也没有。」

「你别当真。」我笑说,「我说的只是小说,真实世界没有小说这么复杂縝密,大多是意外。」说完靠回椅背,与他拉开了距离。

「这件事不可能是意外。」严家祈啐了一口说,「但我懂你说的,真实人生比小说多了更多未知数。」

「无论如何,祝你顺利了。」我递上结束话题的祝福。

他呼一口气站起身,从皱巴巴的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放桌上,说:「以防你回心转意。这件事牵扯到的人非常多,别家媒体肯定也在四处找人帮忙。如果你有听到什么消息,或者想起什么事,给我一个机会,跟我联系。」

我点点头,送走了严家祈。偌大的会议室里恢復寂静,我拿起桌上四角微微皱褶的名片翻看,对座的方总编带着鬼祟的眼神望着我,谁也没有开口。小说与现实刚好吻合的机率是多少?要在小数点后面加上几个零才足够?方总编大概在臆测这件事吧。但我知道她不会问。她从刚才我听到父亲名字的平静反应应该已经看出来,我早就知道我父亲有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