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生嘿嘿一笑:“老弟就别瞒着了,如今安平城可都传遍了,说你们胡记当铺收了个宝贝,一支百年以上的野山参,如今这百年以上的参可是有价无市,这一下子不就发大财了吗。”
胡老爷脸色变了几变,终于苦笑了一声:“这可真是谁的苦谁自己知道,外头怪冷的,咱们进屋再说。”
让着周子生进了花厅分宾主落座,下人上了茶,周子生吃了两口,又开始旧事重提:“老弟刚的话说了一半,这发了大财怎么还苦上了?老弟就别糊弄我了。”
胡老爷叹了口气:“老哥哥也不是外人,撂了实话也没什么,胡满贵这回打了眼,叫人骗了,收的是支假参,那些根须儿都是用鱼胶粘上去的,真格的也就值个一二两银子,却典了整整五百两,我那两个铺子多大的本钱,老哥是最清楚的,这五百两可是伤筋动骨了,这事儿我都没敢跟内子说,说了不定要急出病了。”
周老爷假模假式的道:“假的?不能吧?如今安平城可都说你胡家发财了,城西寿药堂的王掌柜还跟我扫听呢,说有主顾寻他找支百年老参,想从我这儿走你的门路,问问可有出手的意思没有,怎么会是假的?胡老弟不是糊弄老哥哥吧。”
胡老爷摇摇头:“快别提了,一提我这气就不打一出来。”怒声道:“胡管家你这就去叫胡满贵把那根假参拿过来。”
胡管家忙应着去了,不大会儿功夫,胡满贵双手捧着个大红的参盒走了进来:“老爷您要这支参做什么?”
胡满贵话音未落,胡老爷两步上前,抄起人参直接丢进了炭盆子里。
胡满贵大惊,伸手要从火里头抢,被胡老爷一脚踢到一边儿:“一支假参瞧着就膈应的慌,烧了正好。”说着一指胡满贵:“你这大掌柜怎么当得,连假货都瞧不出,连累我胡家亏了五百两银子,我胡家可用不起你这样的掌柜,从今儿起,你不是胡记的人了,给我滚。”
胡满贵脸如死灰,灰溜溜的走了。
胡老爷呆呆瞧着炭盆子里窜起的火苗子,坐在椅子上半天没缓过来,喃喃的道:“五百两银子就这么没了……”
周老爷心里暗爽不已,那两个铺子自己可是赔了不少,不得已才贱卖给胡世宗,打的主意是让胡家也赔一头子,哪想胡世宗没听自己的开绸缎铺子,而是干了当铺的营生。
胡记当铺刚开张的时候,周子生还高兴来着,直说胡世宗糊涂了,这当铺是谁都能开的吗,这么多年瞧见谁在安平县开当铺了,真要典当谁在安平县这小县城找当铺啊,怎么也得去州府里的大当铺,才能典的个好价钱,胡世宗干这个买卖,非赔的血本无归不可。
就没想到胡记的当铺竟然红火了起来,眼瞅着白花花的银子进了胡世宗的口袋,周子生恨得牙痒痒,就不明白,怎么这好事儿都让胡世宗赶上了呢,明明自己跟他差不多,胡世宗娶了侍郎府的千金,自己的婆娘却大字都不识一个,还是个不下蛋的鸡,生了三个赔钱货,要不是小妾的肚子争气,给自己生了儿子,他周家的香火都得断了,这么个没用的婆娘,自己想想都堵心,就是娶了这个婆娘自己才背运的,连做买卖都赔本。
心里头气不忿儿,在胡记当铺对面的茶铺子里喝茶的时候,却遇上恒通当的大掌柜刘广才,周子生从刘广才手里买过十几亩地,也算相熟,打了招呼便说起了胡记的事儿,越谈越投机,刘广才主意多,便定了这么个计,就是要坏了胡家的买卖,让当铺开不下去。
周子生这憋了半年的气,今儿才算痛快了,假模假式的道:“俗话说破财免灾,胡老弟还是想开些,银子没了再赚就是,别气坏了身子可得不偿失,老弟家里既然有事,我就不叨扰了,改日寻机会再请老弟吃酒,告辞了。”说着站了起来。
胡老爷却呆呆的没反应,白等胡管家提醒:“老爷,周老爷要走了。”
胡老爷才回过神站起来,勉强笑了笑:“叫老哥瞧笑话了,老哥慢走,小弟这气的腿脚发软,就不送了,赎罪赎罪,胡管家替我送周老哥。”
瞧着周子生出了院,青翎才从屏风后头走出来,胡老爷忙道:“小翎儿你瞧爹演的可好?”
青翎伸出大拇指:“爹爹绝对是影帝级别的。”
胡老爷愣了愣:“小翎儿啥叫影帝啊?”
青翎知道自己口误了,忙咳嗽了一声:“那个,就是说爹演的好,演得好。”
胡老爷想起什么:“满贵呢?”
胡满贵从旁边走了出来,刚才从花厅出去,绕了一圈从侧门又进来了。
胡老爷道:“刚对不住,力气大了些,可踢疼了?”
胡满贵忙道:“老爷虚着力气呢,没踢实,不妨事。”
胡老爷这才放心,看向青翎:“小翎儿刚爹没听太明白,你说叫爹把假人参烧了是为什么来着?”
青翎愕然:“爹没听明白就烧了?”
胡老爷:“我们家小翎儿多聪明,只你这丫头的主意必然是对的,爹信你。”
青翎摇摇头:“您还真是。”
胡满贵:“二小姐之所以叫老爷烧了假人参,是想让典当的人来赎当吧。”
胡老爷摇摇头:“那人已占了大便宜,怎还会来赎当?”
青翎:“贪字当头不怕他不来,爹想想,若他不来,只是得了五百两银子,如今知道爹爹把假人参烧了,料定咱们胡记拿不出他的东西,当铺的规矩,活当的东西,未到规定日子,不能卖于他人,不然,便要双倍赔偿,也就是说,他若来赎当,咱家拿不出,便要再赔他一千两银子,如此前后岂不白得了一千五百两银子,若是同行,必会把此事大加宣扬,当铺最要紧的便是诚信,若失了诚信,往后哪还有主顾上门,咱家的买卖也就开不下去了,这不正是他们的目的吗。”
胡满贵点头:“二小姐说的是,这样来回的骗局,在当当行里并不少见,大都是同行相争,挖空了心思坏人买卖,不过,今儿老爷这一烧,不禁能拿会五百两本金,还能赚到该得的利钱,如此一来,坏事反倒成了好事儿。”
胡老爷:“做买卖诚信当先,便是同行相争也该讲个规矩,出这样阴损下作的招数,便赚得了银子,使着难道不亏心。”
青翎知道她爹自来是这个性子,虽精明却也坦荡,这没什么不好,真正能做大买卖的人都是爹这种不亏心的,奸商奸商,说的是那些不良商人,若真想把买卖做大,第一要诚信,第二要胸襟,第三是运气,第四才是手段。
这是现代一个成功的巨商在一次访谈之中说的,青翎觉着颇有道理,她爹就有这样的潜质,只不过应对阴损小人有点儿不在行罢了。
过了小年,转天青翎就跟着她爹去了县城的铺子,果然,一大早,顶着门就来了一群人,张口便说要来赎当。
伙计早得了嘱咐,客客气气把人让了进来,因涉及银两过多,胡老爷亲自接待,青翎穿着男装也就不避讳了,站在他爹旁边儿,不着痕迹的打量来人,暗暗点头,怪不得胡满贵看走了眼呢,倒真下本。
有句话叫细节决定成败,骗子到了最高境界,就是连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骗了,每次行骗都当成真事去做,才是最高级的骗术。
这个骗子便没到最高级,也相当厉害了,衣着打扮言谈举止甚至那一嘴的方言,样样都地道从哪儿瞧都瞧不出破绽来,人也极体面,并没有丝毫得意的表情,反倒一脸忧色,对她爹道:“怎么不见大掌柜?我这单买卖是他经手的,他不在,可怎么好?”
胡老爷:“这会儿不凑巧,掌柜出去办事儿了,要不您在这儿喝口茶等会儿,我这就叫伙计去找他回来。”
那人目光闪了闪:“不瞒东家,我家里的事儿平了,可我们老太太连气带吓的又得了急病,如今连炕都起不来了,请了几个郎中都不见效,昨儿才请了位神医来,说我们家老太太这病非独参汤不行,还得是百年以上的老山参才有用,先头这根参就是给我们家老太太预备的,后来是出了事儿,才当在您这儿,如今又遇上这档子事儿,只得来赎当,毕竟救命要紧,这里是五百两银子,这里是该给的利钱,这是胡记当日开的当票,您瞧瞧可对?还要问您一句,这掌柜的不在,能否赎当?”
后头跟着进来的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男子道:“这开当铺的就认当票,只要是活当的,期限之内来赎当,只凭当票即可,若铺子把主顾的东西弄丢了或弄坏了,当双倍赔偿,这是当当里的规矩,只不过这胡记当铺刚开张没多久,又是在安平这个小地方,不知道行里的规矩也是有的,那您就只能认倒霉了。”
中年男子一句话,刚那个主顾脸色一沉,看向胡老爷:“莫非真如这位兄台所言,我那支参不再了,那可是我们家老太太救命的,若耽搁了,双倍赔偿也赔不起我们家老太太一条命,那就对不住了,咱们安平县大堂上见。”
“就是,大堂上见,这样黑心的当铺就该着封了……”旁边跟着中年男子的几个闹腾了起来。
青翎仔细记着这几个人的模样儿,琢磨等回头非去冀州府找找看,到底是哪家的,这样坏。
胡老爷倒是不慌不忙,客气的一拱手:“这位说的是,当铺里赎当全凭当票,这是行里的规矩,便我们胡记是新开的铺子也知道规矩,本来是瞧您大老远的来了,想让您吃口茶歇上一会儿,既是要救命的东西,又有当票,自然不能坏了规矩,来人,去库里取这位主顾的东西,仔细些,别碰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