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詹泽眼底压着一片暗沉沉的阴影,在被几名近侍推着往禁军用血肉性命开出的那条路走去时,他回头望见被数名石鸾山庄弟子护在最中央的那对夫妻。
他紧紧地盯着那雪衣少年。
“殿下,月童城破,宫门已开,南疆军和秦家军都已经入宫了!”
一名浑身沾血的军士才至月洞门,便跪倒在雪地里,嘶声大喊。
谢詹泽闻声,脑内仿佛有一根弦骤然绷断,凛冽的风灌入喉头,呛得他灼烧难捱,仿佛身侧所有近侍焦急的声音都已变得有些渺远。
莫宴雪与砚竹飞身而起,彼此背对着横握剑柄,剑锋擦着鹅毛般的雪花刹那划破数名禁军的后颈。
一片人墙倒下去,为谢詹泽开辟的那条道有了缺口,戚寸心只觉手中的丝绦被少年一瞬抽出,她只来得及瞧见殷红的流苏与他沾血的衣袂在半空微荡。
携霜带雪的纤薄长剑已刺破长空,指向谢詹泽。
“冬霜,你快……”
一个“走”字尚未来得及出口,谢詹泽才握住身畔年轻女子的手,却在那金丝网破损下坠的刹那,见她忽然旋身而起,双足重重地踢在他的腰腹。
他猝不及防,整个人摔出去。
金丝网将他缠裹其中,纤薄如柳叶般的剑刃自背后刺穿他的胸口。
“殿下!”
近侍大唤一声,随即愤而提剑朝冬霜刺去。
“住手!”
谢詹泽最先到到的,是刺穿自己胸口的沾血剑锋,乍听近侍的声音,他当即用尽力气开口。
鲜血自他口中涌出,他轻抬眼帘,瞧见站立那儿的冬霜,她的眼底再无一丝情意温存,冷得像始终捂不化的冰。
“为什么?”
他望着她。
“为什么?”冬霜迎上他的目光,她忽而轻笑了一声,那眉眼间再无平日里的半分柔顺,“二公子觉得疼吗?”
她唤他二公子。
“世子死时,我也如你这般疼。”
她说。
谢詹泽怔怔地盯着她,他仿佛脱力一般,跪倒在雪地里,隔着残破的金丝网,他的声音变得很轻,“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二公子你借我的手给世子下了猛药令他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冬霜轻抬下颌,她轻呵一口气,白雾转瞬消散,“是我愚笨,未曾识破你的诡计,才让世子含恨而终。”
风声哭嚎,犹如鬼魅。
谢詹泽忽而苦笑,他摇头,“你可不愚笨。”
时至今日,他方知谢宜澄即便是死,也不忘算计他,那是早就已经铺垫好的长线之计,故意让他看到这婢女冬霜,故意让她接近他。
谢宜澄死时,她不悲不哀,满心满眼,都只盼望着他实现诺言,将她带在身边。
即便谢詹泽生性多疑,从不向她展露他心中所谋,她也仍旧有那样的耐心,一步步地靠近他,仰望他,安静地在他身边做一朵解语花。
这不是爱是什么?
在金源遇刺时,当她舍身为他挡剑受伤,险些没命的那个时候,谢詹泽以为,这应当就是她的爱。
什么爱啊……
原来都是她用自己为代价的精心算计。
“何必呢?”
他面上血色尽失,轻轻嗤笑,“冬霜,他已经死了,你在我身边的每一日,就没有一刻动摇吗?”
他如今看起来可怜极了,可冬霜轻抚微微隆起的腹部,耳畔的浅发晃动,“世子就算是死了,我也是他手里的一把刀。”
她仍旧记得那日。
形销骨立的世子宜澄躺在床榻上,眼角浸满泪意,他是那样绝望,最终只对她道:“冬霜,我还是心有不甘。”
“可惜,什么都晚了。”
冬霜那时已如谢宜澄所打算的那样,刻意接近了谢詹泽,但谁也没料到星危郡王谢繁青逃出北魏皇宫的消息一出,谢詹泽便趁谢敏朝不在月童之际,对谢宜澄下了死手。
谢宜澄的一计还未成,便彻底一病不起,最终不治而亡。
可冬霜不愿他饮恨而终。
所以在谢缈带着戚寸心回到月童后不久,她便自甘投诚,做了谢缈手中的一颗棋子。
但谢詹泽多疑,他待自己的母妃吴氏尚且说三分留七分,对于冬霜,他自然也不会轻易吐露心中所想。
故而冬霜是在金源的那场刺杀之后,才真正得了谢詹泽的信任,此后金源送至谢缈手中的消息,无一例外,皆出自她手。
谢詹泽随着她的手,看向她的腹部,他的嗓音干涩得厉害,“这孩子,是否也在你的算计之中?”
“若没有这个孩子,如何能令你的王妃与岳丈心生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