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有些惊诧,苍老的声音缓缓慢慢的,似乎说话间都能听到他肺部浑浊的气音,“周先生教出来的学生,果然不一般。”
“大司命早知我的身份?”戚寸心也同样好奇地打量他。
大司命闻声,他似乎笑了一下,胡须颤动着,他颤颤巍巍地伸出两根手指,道,“这天下唯有两个地方藏尽天下宝籍,一个是九重楼,一个是文渊阁,巧的是,它们都在南黎皇宫。”
“而南黎的水利民生,只有文渊阁才会有如此详尽完整的记载,这天下,有几个人能进文渊阁?”
大司命眼底含笑,“但我也不好凭此就猜你就是周先生的学生,所以我才让琦松试探你。”
“若你真的是,我也总该知道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了解周先生的为人,却不了解你,”他还在审视面前的这个姑娘,“事关我南疆子弟的性命,我不能贸然见你。”
岑琦松故意的羞辱,故意的为难,原来都是出自他的授意,为的便是试探戚寸心是否真有为国为民的决心。
或见戚寸心垂着眼睛不说话,像是在思索什么。
他又道:“我何尝不知这天下落到伊赫人手里之后,我南疆会面临何种危险局面,所以当年我与周先生以十万南疆军作约定,一则是因为当初我出南疆游历时,他救过我的命,二则是因为他那时受常宗皇帝任命,借由九重楼号令天下义士,我相信他,所以我愿意倾我南疆之力与南黎合作共抗北魏。”
大司命说话间,被两名侍女扶着坐了起来,他一阵咳嗽,喝了口热汤才算好些,“但后来,周先生在南黎朝堂上一剑断君恩,失望出走,你们南黎的德宗皇帝是个窝囊皇帝,连带着他的儿子荣禄小皇帝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南疆不是真的不在乎北魏南下的野心,只是南黎皇族实在无能。”
“但我也不是在这天烛峰上待着便什么也不知道,如今的南黎太子,你的夫君谢繁青入北魏做质子居然还能活着回来,我便知他非是池中之物。”
大司命索谷勒说着,又停顿了一会儿,缓了缓气息,才又道,“既然你们夫妻同样有一颗亡魏之心,那么我借兵给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太子妃要答应我两件事。”
“我可以承诺您,南黎永远不生收服南疆之心,待天下安定,撷云崖上便是南黎与南疆开市之地,互通有无,礼尚往来。”
即便他还没说,戚寸心也明白他的那两件事是什么。
“大司命,与北魏的战争,是为我汉人而战,也是为南疆而战,这战争是为了将伊赫人赶出中原,没有什么比和平更重要,若灭北魏,我与太子皆敢承诺您,不会与南疆再起刀兵。”
戚寸心迎着他的目光,字字清晰。
“太子妃有胆识有智慧。”
索谷勒毫不遮掩自己对她的赞赏,缓缓伸出手去,“那你我便……击掌为盟。”
殿内暖黄的光线照在戚寸心的侧脸,她看着索谷勒的手掌,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
十万南疆军,终于借来了。
但要整兵出发,据岑琦松所言,他还需要十天的时间,但戚寸心已经等不到十日后了,所以她下天烛峰时与岑琦松约定好,她先行回月童,而岑琦松则与其子岑乌珺分头领兵,岑乌珺领五万去壁上,以防备北魏趁月童宫变,南黎军心生乱之际,大肆入侵南黎边线。
剩下五万,则由岑琦松领兵往月童解谢缈被困之危局。
月童宫变一事,是砚竹等人带来的消息。
谢敏朝病重不起,如今晋王已经将月童皇宫围得水泄不通。
砚竹等人收到戚寸心的信时,他们便已在赶来南疆的路上,并不知后面发生的事,戚寸心也不知谢缈此时的境况,一时便更加心急如焚。
“宴雪哥,先生和师母他们没事吧?”
下山的路上,戚寸心一边被子意扶着走,一边问道。
“放心吧,庄主是受了些伤,如今也在将养着,与性命是无碍的,周老在她身边照顾着呢。”
莫宴雪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不过,你可知来我石鸾山庄生事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
“濯灵卫。”
戚寸心闻言,一瞬侧过脸去望向他。
濯灵卫。
那是天子近卫。
“要不是捡到了这么个玩意,我还不知道那些家伙的真实身份,”莫宴雪将一块牌子交到她手里,“看来南黎皇帝是知道了庄主与周老的这层关系,他是故意引周老离开月童的。”
谢敏朝故意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戚寸心一时觉得后脊骨都在发凉。
为了尽快回到月童,离开南疆后的这一程,他们一行人时而走水路,时而又走陆路,除了戚寸心的一百多个师哥师姐之外,萧瑜与萧桑阮以及几十个南疆的年轻男女也在其中。
走了一月才至半途,砚竹便收到了一则周靖丰传来的消息,她只匆匆扫了一眼字条,脸色便有些不对。
夜风吹着她的衣袂,砚竹在甲板上走来走去,犹豫了半晌,还是转身走入船舱内,将字条给了戚寸心。
戚寸心只看了一眼纸上的两行字痕,她手中捏着的那颗猫眼石便送她指缝间落到地上。
殷红的丝绦被她紧紧地攥住。
纸上寥寥数字,一是裴寄清的死讯,二是谢缈在半月前回到月童皇宫,被晋王谢詹泽囚禁于东宫。
舅舅死了。
眼眶酸涩泛红,压着一片水雾,很快便有泪珠一颗颗砸下来,她满脑子都是离开月童前,在裴府与他下棋时的情形。
她本能地不愿去相信,他怎么能死呢?
他还有未竟的夙愿,他大半生深陷朝堂,还未来得及得见一丝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