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泉如今的水深不够,裸露出来不少山石,这两日下了雨,水线也才涨了一些,萧桑阮见戚寸心只瞧了一会儿龙渊泉的蓄水,便什么也不说就顺原路下去了,她便兀自冷哼一声。
她就知道这汉人女子不过是做做样子。
一连半个多月,萧桑阮都跟着戚寸心他们四人往各处去瞧瞧看看,下至迦蒙山底下的那条河,上至岑家寨的澜地湖她都看了个遍。
便连萧家寨的农田戚寸心也常去看。
三个大寨的南疆人谁也不知道这汉人姑娘整日跑来跑去,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那日我正割我田里的早稻哩,她在田埂上看了会儿,也下来帮我割了几捆……”在寨中望火楼上做针线活的一个南疆妇人正和身边人闲聊。
“她身边还有两个侍女,瞧着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下田的事儿她也肯做?”有人觉得稀奇。
“富贵人家的女儿瞧见我们这些农事,大约也是觉得有趣,你让她再做几日瞧瞧?她还肯么?”
忙里偷闲的一个老汉抽叶子烟的间隙插了句嘴。
萧瑜来时便在底下听见他们说话了,她也只停顿了一下,便往戚寸心他们四人住的院子里去了。
她进院时,便见太阳地里摆着一张桌子,上头搁着笔墨纸砚,戚寸心正坐在桌前写写画画。
“堂堂太子妃,竟下田帮人割稻子?”萧瑜人才走近些,便开口道。
“萧姨。”
戚寸心闻声抬头,先是朝她笑了笑,才说,“我想瞧瞧你们的稻子,又不好直接去要,所以就帮着割了几小捆,趁机瞧了瞧。”
子意送了碗水来,萧瑜喝了一口,“你瞧稻子做什么?”
“你们的稻种比京山郡的要好太多,若是田地多些,你们的收成就会比以前要更多,要是天下安定下来,你们的米若是卖出去,说不定也能改善你们圣山三氏族的生计。”戚寸心将自己心中所想的全都说给了她听。
萧瑜一顿,她看向戚寸心的目光添了几分复杂。
“萧姨您不要跟我说您没有这样的想法,您从外头回来就让人开垦梯田,这是潜德独有的,那里同南疆一样多的是山,前些年经由当地农事官推行,依山势而开垦,而山势不一之地,也有各不相同的梯田形式。”
“这些都被整理入了南黎皇宫的文渊阁内,我闲暇时也看过的。”
戚寸心说着,又将自己画了许久的册子推到她眼前,“您与我都知道,龙渊泉一旦干涸,你们就只有依靠山下的那条河引水上山这一条路可行,您想到了这一点,但也仅仅只造出了龙骨水车,这是我依照迦蒙山势拟定的引水渠装置,最好用竹子盛水输水,一定要涂上好的桐油,这样它就不会腐坏,还有水车最佳安放的位置,以及引水渠开凿的路线,我都已经想好了。”
九重楼与南黎皇宫的文渊阁收揽天下各类宝籍,尤其文渊阁有关民生水利或农事的藏书众多,即便戚寸心从未去过潜德,但她也能从那些经由大学士们精心编纂的成书里窥见南黎的大半民生。
先生说,她该往上看,也要往下瞧。
所以除了经史子集或周靖丰必要考她的考题,戚寸心对一些事关民生的书籍也有涉猎。
书不怕杂,如周靖丰所说,读书就是为了开阔视野,即便步履不能达天涯,眼睛也能在纸页上看清这个人间。
“要是这引水渠能成,”
萧瑜瞧着那一笔笔勾描细致的册子,对于眼前这姑娘,她心头的情绪一时有些纷杂,“不但我会站在你这边,想来丰骜也会服你。”
萧瑜一向是雷厉风行,她命人将龙骨水车安放在迦蒙山下的河里,又与丰骜商量着将修凿引水渠的事很快提上日程。
三个多月的时间,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
戚寸心时常去瞧水渠的进程,要是有竹筒装置没做好的,或是水渠位置有偏差的,她几乎都能在第一时间及时止损,给予补救。
无论是萧家寨人还是冯家寨人都对她有了些改观,他们不再对她保有面上那副冷漠警惕的神情,许多人见了她,也常会唤她一声“郑姑娘”。
她失足滑到水渠里,裙袂沾满泥土,也是几个南疆人最先将她拉上去的。
戚寸心毕竟是第一回尝试做引水上山的事,过程其实并不顺利,单在竹筒输水这一件事上她就碰了不少壁,但她也不气馁,失败就再试,如此往复不知多少回,才总算成事。
河水终于引上山那日,是萧家寨与丰家寨最热闹,也最祥和的时候。
连岑家寨的人也赶来瞧稀奇。
“他们热情起来也是真热情。”徐山霁瞧见院子里堆放了不少的瓜果礼物,便有些咂舌。
这些天来,他也累得够呛。
“姑娘这几个月人都瘦成什么样了?他们若再不知道感激,又成什么人了?”子茹靠在门框上,回头望了一眼正在喝药的戚寸心。
“只要他们肯对汉人改观,我们借兵的事,也许便有希望了。”
徐山霁叹了一口气。
“姑娘,您既受了风寒,便早些休息吧。”
子意才将空空的药碗接过来,便忍不住劝了一声。
“我把这颗百珠结编好就睡。”
戚寸心垂着眼睛,才说了一句话便忍不住咳嗽了好一阵,咳得她心肺生疼,她手上编丝绦的动作却没停。
但隔了一会儿,她忽然又抬头望向门外,月亮被屋檐遮挡了半边,“子意,已经是冬天了。”
“是啊姑娘。”子意也不由随着她的目光看去。
戚寸心怔怔地望着那个不完整的月亮,她的声音变得很轻:
“真希望我能赶在他的生辰前回去。”
真希望那时,还没下雪。
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最好永远也不要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