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满江的声音都是抖的。
“公子……”
徐允嘉握剑柄的手一紧,抬眼去看灯影月辉下的少年。
戚寸心也不由看向他。
不甚明朗的光线里,少年微垂着眼帘,两片阴影投在他的眼睑,教人并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忽然问,“那富商叫什么?”
“陈维良!”
曹满江察觉到剑刃已经刺破他颈间皮肉就要更深,“叫陈维良!他去月童城与人合伙做生意,结果死在那儿了。”
徐山霁满脸惊诧,失声道:“那不是……彩戏园明面上的那个东家?那个大胖子?”
那时彩戏园被封后,他与兄长徐山岚去大理寺作证时,他隐约记得签字画押的证词书上所写的彩戏园持有者有两人,一人名为贺久,另一人名为陈维良。
山风阵阵,林间树影窸窣而动,这一瞬,戚寸心只觉得脊背发寒,大脑一片嗡嗡作响。
连珠之祸。
一绳所系,一珠为引,这一珠,原来还是彩戏园。
“缈缈……”
戚寸心不由去握他的手,可少年却仿佛又些失神,他的掌心也是冷的。
“您不该再往下查了,否则,您是会后悔的……”
他的脑海里回荡起当初在阴冷的牢狱之中,那彩戏园总管柯嗣那个怪异恶劣的笑。
“再往下,也许就是您的舅舅了。”
或许是察觉到了点什么不太对,原本还在少年怀里的小黑猫哆嗦了一下子,随即跳到了戚寸心的手臂上。
这么忽然一下,戚寸心下意识松了握着他的手,慌忙接住小猫,但也正是这一刻,少年忽然扯下腰间的钩霜,纤薄如柳叶般的剑刃抽出,转瞬刺穿了那曹满江的咽喉。
剑刃撤出,鲜血迸溅出来,星星点点沾在他的手背,甚至染上了一旁绿筠的衣袂,她的脸色更为苍白了些,双膝一软,踉跄后退几步,勉强倚靠住一棵树才不至于摔倒。
徐山霁也是吓得往子茹身后一躲。
戚寸心却还抱着猫,怔怔地去望少年被点滴血迹衬得更为苍白的侧脸。
“有人来了。”
宋宪双眼一眯,目光在四周青黑的林中一扫。
但很快,众人便又瞧见底下远处的官道上有了一片连绵的火光,随着那些人不断临近,林子里的异动又安静了下去。
“殿下!”
那足有几百人之数的一帮官差临近了,为首的那中年男子身着靛蓝大襟袍,头戴懒收网巾,发髻梳得十分整齐。
他瞧见那几盏灯火之下,那锦衣少年手握一柄长剑,泛着寒光的剑锋沾血,血珠一颗颗从锋刃上滴落下来,待身后如簇的火把将这片林子照得透亮时,他抬首便正对上那少年的一双眼睛。
谢缈将沾血的剑刃在曹满江的尸体的衣料上潦草地擦拭了两下,他微微扬眉,眼瞳却是郁郁沉沉,阴戾丛生,“育宁表兄。”
“滚过来。”
第92章
夜来山野藏雾,即便已是暮夏时节,草木从中也仍有奄奄一息的蝉鸣与蛐声交织至死。
灯火在竹楼的纱窗前映出一道瘦弱身影,他伏案握笔,色泽鲜亮的彩墨在他笔下铺陈,纸上的轮廓扭曲,是森然白骨,褴褛衣衫。
“碎玉,怎么还不休息?”
一道颀长的身影推门进来,嗓音透着几分哑。
灯下作画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他生得一张秀气的面庞,肤色显得过分苍白,猛烈地咳嗽了几声,他手中的毛笔微抖,一道墨色不受控地在纸上晕开。
一幅画因这道痕迹而毁,他没什么血色的唇微抿,扔了笔,他过分清瘦的指节屈起,青筋浮现的刹那,将整幅画揉成一团废纸。
“兄长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他瞧了一眼窗外。
“盐帮果真是一群乌合之众,只是一女子的甜言蜜语,曹满江便敢冒险带她入城。”
青年摘了幕笠,露出来脸颊的一道疤痕,以及他靠近耳畔的一道青黑的刺青,“这南黎太子谢繁青果然不容小觑,枯夏一去夜月楼,他便知其中异样,他非但没去夜月楼,反让人将枯夏与那曹满江带去了城外……若不是有眼线及时来报,恐怕今夜谢繁青就真的顺顺当当地离开京山郡了。”
“兄长不是将消息透露给了裴川皓?只怕他父亲裴育宁此时已经见到谢繁青了。”少年气弱,说话也是慢吞吞的。
“裴育宁是去了。”
青年在一旁的桌案前坐下来,“依照你我原本的打算,是要借这枯夏引谢繁青一步步地查出彩戏园背后原有裴家的一份,裴家一旦牵涉其中,谢繁青便会陷入两难境地,相信南黎的皇帝应该也很好奇他会如何应对,否则南黎皇帝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要储君西行永淮迎回九龙国柱?”
青年冷笑一声,“这南黎皇帝果然不喜他这个从北魏回来的儿子。”
陈维良受柯嗣所指派,故意寻得机会唆使京山郡太守裴育宁唯一的儿子裴川皓在彩戏园里也掺上一脚。
月童寸土寸金,加之裴川皓在京山郡的生意失败,又不想被裴育宁安排科考入仕,正迫切地想要向裴育宁证明自己的经商能力,陈维良便以此为诱饵,诱他上钩。
而南黎有律法,凡是入月童皇城的外地生意都要经过层层审查,所费时间日久,即便裴川皓的父亲是京山郡太守,也不足以为他疏通月童城的关系,只因审查商户当时还紧握在太傅裴寄清的政敌李适成手中,李适成怎么可能会给裴家人行方便?
而裴寄清历来清正,从不以权谋私,裴川皓又自小惧怕他这位舅祖父,自然连上门提一提此事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