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宫女带着数名宫娥守在寝殿门口,才见檐下灯火照见那紫衣少年的面容,她们便连忙躬身行礼。
谢缈推门进去时,殿内只零星燃着几盏灯,掀开帘子进了内殿,其间光线便更昏暗,小黑猫几乎与夜色要融为一体,唯有圆圆的眼珠像两颗发光的珠子。
它常是昼伏夜出,床榻上的姑娘已经熟睡,它从半开的窗外爬进来,浑身湿漉漉的,就要往床上去。
谢缈提起它的后脖颈儿,它张开嘴巴要喵喵叫,却被他的手指捏着合上嘴巴,猫猫用湿漉漉的脑袋蹭他的手,他就那么提溜着它片刻,将它扔到一旁的软榻上。
小猫打了个喷嚏,他才要朝床榻走去,忽然又瞥向它,它浑身沾满雨水,正歪着脑袋看他。
少年的目光在落在那个熟睡的姑娘的侧脸,他想起在澧阳山野间的那间竹屋里,她哭得满脸是泪的样子。
要是这只猫死了,她也许又要哭了。
他抿着唇,伸手拿了一旁屏风上干燥的布巾走过去,胡乱地擦拭过小猫身上沾的雨水,又扯过来软榻上的薄被盖到小猫身上,替它将被角压得严严实实,一丝不苟。
小猫像个小孩一样仰躺在柔软的榻上,浑身的毛发都被擦得乱糟糟的,像个炸了毛的猫。
少年一双冷淡漂亮的眸子终于弯起满意的弧度,他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履走去床边,掀开被子躺在姑娘的身侧。
或见她腰下压着本书,他伸出手轻轻地拽出来,于她清浅的呼吸声中,他随手翻了两页,原本背对着他的姑娘却忽然转过身来。
呼吸时热时凉,轻轻喷洒在他的侧脸,他放下书,偏头去看她的脸,窗外雨声淅沥,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他闭上了一双眼。
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安稳的夜,连窗外热闹的雨声落在人的耳畔,也觉得好安静。
待到翌日云销雨霁,潮湿的雾气携风潜入内殿的窗棂,轻拂戚寸心的面颊,她动动眼皮,睁开一双眼睛。
又是在一个人的怀抱,鼻间满是他身上不知名的冷淡熏香,她仰面去看他熟睡的面庞。
少年的眉眼在薄雾晨光里明净无暇,好看得不像话。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将腕上的铃铛凑近他耳边晃荡出清脆的声响,少年皱了一下眉头,一下睁开眼睛。
“娘子?”他起初还有点懵懂。
但也很快就反应过来是她故意的捉弄,他抿着唇,一双眼睛雾蒙蒙的,伸出手去揪她的脸蛋。
“我错了。”
戚寸心笑个不停。
“我真的很困。”他的声音有点闷闷的。
她真诚道歉。
“那你和我再睡一会儿。”他抱住她纤瘦的腰身。
“我睡不着了。”被他忽然揽住腰,她的脸颊红透,说话声音小下去。
他的指腹却碰了一下她薄薄的眼皮,令她下意识地闭起眼睛。
“睡。”他的声音还有些朦胧睡意。
“我都说我睡不着了。”她嘟囔。
“是你先捉弄我的。”
“你都捉弄我多少回了?”
“虫子爬出来了。”
“哪儿呢?”小姑娘的声音慌里慌张的,隔了会儿,铃铛声晃了几晃,她生气地喊:“谢缈你这个骗人精!”
东宫的掌事宫女柳絮才至殿外便回身朝那几名宫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几人一时立在外头静等着,只当不曾听见殿内那对少年夫妻的声音。
两人用过午膳,便说好去玉昆门外的紫垣河看一看,但到了那儿,谢缈又忽然起了兴致,命人去准备了鱼竿来,和戚寸心就在岸边钓鱼。
“李成元想认我做义女?”戚寸心只是随口一问昨天他去九璋殿做了什么,却不想这么一个消息忽然砸在她耳朵边,她差点没扔了鱼竿,神情愤怒,“他是不是真以为他杀了伯祖父,他做的那些事就没人知道了?”
“气什么?”
谢缈伸手在一旁的案上拿了块糕点递给她,“昨日当着父皇的面,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你打他了吗?”
戚寸心满脸惊诧,“你父皇没有生气吗?”
“谁管他生不生气?”谢缈一双眼睛看向那仍未被秋阳蒸发的河面浓雾,“我这么做,他应该最高兴。”
“你戚家的仇还不算完,”
他忽而又侧过脸看向她,“李成元欠你们家的,都该还。”
如此平淡的语气,却又好似隐含几分微不可闻的沉冷意味。
戚寸心正想说些什么,却察觉到渔线的动静,她连忙站起身去拉线,一条鱼随之破水而出,一直趴在案上的小黑猫来了精神,跳下去围着她的脚边打转,喵喵叫个不停。
戚寸心看着小猫用爪子试探着去挠地上的鱼,又被忽然晃动的鱼尾巴吓得炸了毛,她笑个不停。
不远处的楼阁之上,立在栏杆畔的吴氏一身锦绣衣裙,她的姿态极为端庄,头上的金钗步摇只有细微的晃动,眼尾微微上挑的一双眼睛睨着那紫垣河畔被一众宫人簇拥着,悠闲垂钓的一对少年少女,瞧那姑娘仰面笑得灿烂,头上的鲛珠步摇犹如乱颤的金枝,腰间的金镶玉禁步也未能阻止她散漫随意的举止。
“也不知她如何入了太子的眼。”宫娥绣屏立在她身后,适时开口道。
吴氏闻声,轻瞥她一眼。
绣屏当即垂首,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