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寸心的确饿了,趴在桌前才吃了几口面,便听他忽然道,“当年她同我说过,一入涤神乡,便与我老死不相往来。”
戚寸心一顿,咬断面条。
“她性子倔,人又傲,若是她还活着,必不会让你来送信给我。”郑凭澜说着,便朝她伸出手。
戚寸心忙放下筷子,将信件从布兜里掏出来递给他。
郑凭澜或是没想到,这小姑娘送来的,竟会是多年前他满腔希冀,渴盼能挽留心爱之人的那一封。
取出信纸时,他的手还有些发颤。
当年的字迹如旧清晰,他甚至还能想起给她写信的那个夜晚,翻过信纸另一面,是另一人的娟秀字痕:
“我期我愿,同赴来生”
他愣愣地盯着那朱红字迹看了片刻,半晌捂住脸,不知不觉泪淌满手。
“出来吧。”
叫做萧瑜的妇人拍了一下戚寸心的肩。
戚寸心在院子里同萧瑜坐了半晌,同看一轮皎洁圆融的月,又同在打量身边的彼此。
“你姑母,比我漂亮吗?”阿瑜忽然问。
戚寸心愣了一下,随即想了想,认真地说,“你们是不一样的漂亮,是不能比较的。”
萧瑜或是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会这么说,她扯了一下唇角,仍是皮笑肉不笑。
戚寸心摸了摸怀里小猫的脑袋,说,“对不起,我是听人说郑叔叔还没成亲,我才来的,送这封信并不是我姑母的意思,她生前也没跟我提过的。”
“我和他的确没成亲,是我赖在他身边的。”萧瑜轻抬下颌,她脸上情绪很淡,她便道,“南黎的涤神乡我是听过的,进了那儿的人,名字要丢掉,未来也要丢掉,我以前不知道你姑母是那儿的人,还以为她是嫁了别人。”
“虽然一样是负了凭澜的心,但我佩服她。”
萧瑜说着,看向身侧的戚寸心,“你们戚家的人都这样吗?你只为送一封十几年前的信,就敢孤身往这缇阳城里来?你可知现下的缇阳城,是只许进不许出?”
“我不回东陵了,等绥离的战事平定些,我就直接去南黎。”戚寸心说道。
“你一个小姑娘,还想渡仙翁江回南黎?”
萧瑜笑了一下,觉得她是痴人说梦。
“我夫君会来接我的。”
戚寸心摸了一下手腕的银珠手串,说。
“夫君?”
萧瑜低眼轻瞥她手串上的那颗银铃铛,她面上的笑容更深,“原来这蛊,是你的夫君给你下的?”
“下蛊?”
戚寸心一顿,随即她目光落在银铃铛上,“您是说这颗铃铛里的虫子?”
“那可不是普通的虫子呀小姑娘,寄香蛊虫香味独特,是银霜鸟最喜欢的食物,”萧瑜翘起一只脚,脚腕上的银饰叮当作响,她伸手指向高檐,“你看,它们都跟着你呢。”
戚寸心下意识地抬头,果然看见不远处的房檐上有两只羽毛银白的鸟,在月辉之下,它们白得像雪,眼睛亮得出奇,泛着凛冽的寒光。
“寄香蛊虫是双生,要是雄的那只被捏死,雌的这只就会钻进你的血肉里,咬断你的筋脉,知道吗?凭澜的腿,就是这么废的。”
萧瑜的声音莫名带着些森冷的意味,那股子寒意莫名顺着银珠手串涌入她四肢百骸,她恍惚间,又听见萧瑜说,“这红丝里头缠着极坚韧的冰丝呢,看来你的好郎君是怕你摘下来。”
“小姑娘,你的郎君心好狠啊,莫非他也是我们南疆的人?”
第19章
临近初秋,绥离战事未止,南黎又出兵缇阳。
守缇阳城的将领是伊赫人苏合哲,他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但奈何绥离的大战抽调了大批的兵马,北魏朝廷又不防南黎竟还藏着奇兵来偷袭绥离后方的缇阳,苏和哲带兵守城十日,北边的援兵还未到,粮草也将要耗尽。
萧瑜说,郑凭澜的腿是他为了不被抓去服兵役才问她要了寄香蛊,自己弄断的。
郑家虽是经商的人家,但也都是读书明理的,父辈之时他们尚是大黎子民,如今却要被迫服役去同南黎的兵相互残杀,他不愿。
“若我真的服了北魏的兵役,那你姑母在地下,又该如何看我?”
那时,郑凭澜平静地对戚寸心说道。
可缇阳眼看是守不住了,被困在城里的人谁也不知道外头领兵来攻缇阳的是谁,也不知南黎的兵会不会如当初北魏蛮夷入关时一般烧杀劫掠。
有几个官差在后方失修的旧城墙底下凿了个洞,又找了条船,打算送自己的亲人渡瀛水去东面的平洲避难。
戚寸心将自己缝在衣衫内衬里的银票都取了出来,大部分都给了那几个官差,他们才勉强同意带萧瑜和郑凭澜离开。
“你给了他们几千两,他们才同意带两个人走,那你呢?”本已经交给那几个官差的银票,竟又出现在了萧瑜的手里,她冷哼一声,将那一叠银票都塞进了戚寸心的手里,“我们要离开,还用不着你这个小姑娘花钱。”
“我给他们下了蛊,说好了,等天黑透,你就跟着我们一块儿走。”
萧瑜说这话时,神情仍是冷淡的,或见戚寸心握着银票还在发愣,她眼一横,“怎么?还要等你那好郎君来接你?你可别忘了你那颗铃铛里的蛊虫。”
戚寸心回过神,抬头看向她,“那如果我捏死我这只虫子呢?他的那只也会钻进他的血肉里,咬断他的筋脉吗?”
萧瑜愣住。
她定定地盯住戚寸心看了会儿,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小姑娘还真不好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