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顾昭却没时间上程府拜访,因为一个消息震惊了整座京城——皇帝驾崩了。
在两王谋反中身受重伤后,皇帝昏昏沉沉地坚持了十来天,终于还是一命呜呼。
他临终前强撑着立下遗旨,太子自然是在他驾崩后承继大统,而他为新帝指派了两位摄政王,晋王任参知政事,楚王则做了枢密使,东西二府,共掌文武大权,明面上是皇帝对两个弟弟的托孤之意,有脑子的人都看的出来,这是要晋王和楚王相互牵制,引着他们窝里斗。
顾昭的职司也有了变化,能够做中书舍人的,无不是皇帝的心腹。其时皇帝共有四位中书舍人,一人被安置到河东路,一人被安置到福建路,自然是掌控秦王、越王的势力去了,一人留在京中,入门下。而顾昭,则被派往楚王的地盘,做了荆湖路经略安抚使。
旨意一下,朝野大哗。要知道顾昭入仕方才年余,纵使皇帝看重他,也不能如此超擢。顾昭心知肚明,自己这是被当做靶子了,皇帝此举,就是要他去给楚王添堵。
人人都道大行皇帝极信重顾昭,所以还没升格成太后的皇后又颁下一道懿命时,众人倒也没那么惊讶了。
谢小蛮那时候又恢复了猫身,正趴在椅子上打瞌睡。听前院闹闹哄哄的有人来报喜,丫鬟婆子们叽叽喳喳,有个从前院过来的满面喜色:“咱们郎君升官啦!太后还给咱们郎君赐了婚,要把先帝的女儿永安公主嫁给郎君,说是孝期一过就完婚!”
☆、第70章 柒拾
顾昭回到家中时,夜已经深了。
今晚这偌大的京城里注定有许多人夜不成寐,他推开门时,趴在椅子上那只胖猫儿却早已睡着了。
圆滚滚的小身子团成一团,四肢放在肚子下面藏得严严实实,唯有一条长长的尾巴拖在一旁,尖儿上的灰色软毛在他推门的那一瞬间被刮得颤动起来,两只竖在顶上的尖耳朵微微一抖,在顾昭走近之后,却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顾昭心下发软,也不知这小家伙是在和自己闹脾气,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那道赐婚的旨意是大行皇帝的意思,太后也只是遵照他的意志行事罢了,”伸手把胖猫儿抱进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顾昭温声说道,“其实几个月前我就听到风声了,只是那时候是微露其意,并没有捅破窗户纸,我想着唯一的破解方法就是称自己早有婚约,才能拒了皇家的赐婚。”
说到这里,顾昭顿了顿,感觉到掌下毛茸茸的一团柔软有些僵硬,心知谢小蛮在认真听自己的话,于是继续道:“之后燕王突然谋反,朝中一片忙乱,大行皇帝暂无暇他顾,我也就将此事搁置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是我疏忽了,才会措手不及。”
其实顾昭不是疏忽了,而是因为先帝后来的所作所为,他心知先帝日后不会再重用自己,自然也就不用舍出一个女儿来赐婚。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先帝遇刺,性命垂危。他虽然忌惮顾昭,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刀来替新帝蹚雷,只能又把之前已经作废的打算提了出来。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谢小蛮和顾昭都心知肚明。
“明旨已下,我不可能抗旨不尊。”
明知道这件事并不是顾昭的错,他根本没料到先帝会在驾崩前来这一出,而先帝连询问他的机会都没给。假若先帝曾问过一句,顾昭自然能顺势表明自己已有婚约。可他没问,这已有的婚约纵使早就板上钉钉,也只能变成没有。
更何况,谢小蛮酸酸地想,她和顾昭说是未婚夫妻,不过是私下约定罢了。既无文定,亦没有换过庚帖,连蔡月莹那种婚书都下了的都可以退婚,她这样儿的,又能算什么。
可她心里就是不高兴,堵得慌。
“小蛮,你怪我吗?”顾昭轻声问。
谢小蛮的回答是啊呜一口张嘴咬住了顾昭的手,猫咪尖利的牙齿抵在他的手指上,磨了磨,到底还是没真下狠心咬下去。
“你想打我,想骂我,我都没有怨言。”
然后呢,谢小蛮恨恨地想,打了你,骂了你,你就能毫无挂碍一身轻地去做驸马了?这么经典的渣男标准台词,顾昭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没想到顾昭下一句接着的话是:“打完之后,我再帮你出气。”
诶?
少年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掰过胖猫儿的脑袋,让她直视着自己。“抗旨不尊我是做不到了,让那道旨意不作数,我还是有些法子的。”
等等,你说什么,谢小蛮惊愕地瞪大眼睛。
顾昭的脸上,此时又浮现出温煦的,被谢小蛮暗地里命名为“顾黑坑人专用表情”的笑容:“旨意上不是说了吗,赐婚于我和永安公主,”顾昭笑了笑,“若是永安公主不在了,那这旨意也就只能作罢。”
顾黑,你……谢小蛮默默地吞了口口水,不止腹黑,堪称心狠手辣。
“不过这法子只能算下策,”顾昭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谢小蛮眼里的古怪,而是继续悠悠然说道,“先帝的女儿虽然不多,去了一个永安公主,倒也还有旁人。”他见谢小蛮愈发惊愕,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放心,我可不是要把几个公主都如何了,这事情的源头,归根结底来自于上意罢了。”
“釜底抽薪,方为上策。”
谢小蛮一愣,猛地浑身一抖,釜底抽薪,釜底抽薪……顾昭要抽的,恐怕就是新皇屁股底下的那把椅子,试想换上一个新皇帝,再说那赐婚的旨意不作数,可不就一了百了。
她控制不住地瞪大眼睛看向顾昭,却不是惊讶于他的口出狂言。而是……这家伙,什么时候如此无法无天了?
顾昭笑了笑:“若我过去还有那么一点忠君护主之心,也早就被那位好先帝给磨没了。”
他心中冷笑,臣子被君王算计,没的说,就算心中不满,也只能生受着。只是那位先帝到底是把他当成了傻子吗?欲要他死时便要他死,想要他尽忠,还是这般拿着刀子的逼迫。顾昭心知先帝也没指望他有多忠诚,其实他已经被先帝看作推出去的弃子了。
既然如此,那他这颗弃子就敬业一点吧。
“永安公主的孝期是三年,”顾昭慢悠悠地说,“不着急。只是委屈了你,咱们的婚期恐怕要延后了。”
延后就延后吧,谢小蛮默默地想,相比起这劳什子婚期,还是今晚的顾昭带给她的震撼要大一点。
见她恹恹地趴着,也没甚动静,顾昭垂下眼帘:“小蛮,”胖猫儿下意识地抬头,“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狠辣。”
谢小蛮没动,她心里确实是这么认为的。看顾昭的意思,他没打算把永安公主怎么样,但谢小蛮相信,假若三年之后皇帝还没被拉下马,他肯定不介意让永安公主出点意外。
但她也没有办法指责顾昭,并不是因为他这般狠辣是为了自己,而是这个人是顾昭啊,不管他是什么样子的,谢小蛮都会无条件地接受他。
所以她没有出声,而是把脑袋埋在顾昭怀里,轻轻蹭了蹭。
那一颗高悬着的心缓缓落回了原处,下意识地紧了紧臂弯里的毛团子,顾昭的心里愈发柔软。他说过要宠着谢小蛮一辈子,既然说出了口,就绝不会食言。
新帝登基,朝中一片忙乱。虽说边关和北方还在打仗,也影响不了为此举办的一系列隆重典礼。
顾昭的那道赐婚旨意在刚颁下来时很是惹人侧目,只是京城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新闻,是以此事也很快沉寂了下去。顾昭每日里只做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倒是引得朝中不少老臣的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