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小白……吃饭了。”
吃完了饭蹲在桌子上让顾昭给自己剔牙,就听到杜桐娘拿着碗在门口一声迭一声地唤。努力把嘴巴张得更大一点,谢小蛮不由在心里嘀咕,这泼辣货给白猫取的名字也忒不走心了。
白猫从墙头上跳下来,见它走过来,杜桐娘把碗放在地上。粗瓷大碗里装着炸得香香的小鱼干和白米饭,白猫照旧凑上去闻了闻,舌尖一卷就埋头吃了起来。
“慢点,慢点……不急,”杜桐娘慢慢抚着它背上的毛,十几天没见,这身白毛又脏污成了带着泥点的灰色,“你看看你,都瘦了,”杜桐娘有些心疼,“好好地待在咱们家不好吗?”
白猫似乎听懂了她的数落,偏着脑袋在她掌心蹭了蹭,又低下头继续享用晚餐。等它吃完了,谢小蛮也剔好了牙,忙不迭地跑出去,果然看见白猫冲杜桐娘喵呜了一声,身体往后退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唉……”杜桐娘一低头,就看到自家的胖猫一脸严肃地盯着白猫离去的方向,她没好气地把谢小蛮拎起来,“不许看了,你可别看着看着也跟着跑了。”
谢小蛮在她手里扭了扭,本喵才不会呢。
看白猫的样子,恐怕是走投无路才来顾家蹭饭的。他走动的时候,那条受伤的后腿有些不灵便,显得一瘸一拐,哪里还有当初做老大时的那副敏捷模样。但即便它现在孤独地在外游荡,也始终没有一点狼狈的姿态。
这就是猫啊,谢小蛮也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桐姨,”顾昭走过来,“在门口给它留一碗饭吧。”有时候顾家没人,白猫要是来了,也不会饿着肚子回去。
谢小蛮知道,白猫如果再去江先生的院子里蹭饭,肯定会被有了新老大的流浪猫群排斥。如果它找不到食物,顾家恐怕也是唯一可以让它填饱肚子的地方了。其实它可以轻而易举地翻进顾家的小院儿里,就算知道它进来偷吃的,杜桐娘也不会赶它。
但它没有,而是等到院子的主人回来了,得到主人的允许,才去吃或许是许多天以来的第一顿饭。顾昭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这样说吧。
打那之后,顾家院门的角落里就总是放着一只用竹篾盖子盖好的碗,杜桐娘早上出门的时候把碗装满,晚上回家再把碗收回去。碗里有时候会被吃得干干净净,有时候又显然没有被动过。根据碗里剩余食物的多少,杜桐娘甚至还能判断白猫的近况——
“今天把肉都给吃完了,看来炒腊肉小白很喜欢”、“吃得不多啊,最近小白是不是食欲不好?”、“好几天没来了,小白跑哪去了?”
成日里絮絮叨叨的都是小白,弄得谢小蛮吃味不已。见灰猫鼓着腮帮子,顾昭就知道馒头在生闷气。他把谢小蛮抱起来,戳了戳肥嘟嘟的猫脸:“吃醋啦?”
嘁,这么幼稚的事,是本喵会做的吗?
俨然没有发现自己确实很幼稚的谢小蛮还记挂着另一件事,程家那个疑似疯癫的老头。
在程府周围观察了好几天,谢小蛮能确认外界不知道程家那位大儒是个疯老头。否则的话,程府外怎么日日都会有来拜访的人。除了萧昀这种来拜师的,还有求字的,攀亲的,想联络感情的,谢小蛮甚至还看见过带着女儿的谭氏。
来拜访的女眷无一例外都会被迎进去,但是男客多半会被挡下来。门子的理由是相公身体不适,不见外客。这所谓的身体不适,其实就是老头儿已经疯了,根本不能见人吧。
谢小蛮不由地想到了萧昀,那小子为拜师下了血本,哪里知道这事根本就是一场空。只是程家……为什么要隐瞒老头疯癫的事?
本着不惹麻烦的原则,谢小蛮原本已经把这事丢在脑后了,但她溜达着溜达着,又不知不觉走到了程府外。
算了算了,进去看一眼,反正也不会有人注意一只猫。
宅子里已经安安静静的,谢小蛮轻车熟路地窜进了后院,想到上次老头儿被带往西边的院落去了,也沿着墙根往那边走。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守在院门口,谢小蛮看见一个丫鬟端着食盒走过来,婆子掀开盖子细细检查了一遍,才挥了挥手,示意丫鬟进去。
不对劲,灰猫头上的耳朵不自觉地抖了抖,如果说老头儿住在这座院子里,守卫如此森严,是怕他发疯跑出去?
越发小心地收敛了走动间的微小声响,落在院子里的时候,谢小蛮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我的个乖乖,厢房门口把守得竟然更严密。她在草丛间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找到一扇半开的窗户跳了进去。
这间屋子里没有人,谢小蛮仰着脑袋环顾四周,似乎是间书房。四壁的架子上满满当当摆的全是书,从天花板一直摆到墙根,谢小蛮粗略地扫过去,差不多有几百本了。看这藏书量,她也略略明白了一点萧母为什么催逼着儿子拜师。在印刷技术不发达的古代,书这玩意儿,有时候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这时,门外传来了说话声,一个略微拘谨的女声道:“喜鹊姐姐,再一会子就到了,相公在水池子边上。”
那被唤作喜鹊的少女带了点怒意道:“怎么能让相公靠近有水的地方,若是他老人家不小心摔进去,你们如何向娘子交差?”
“姐姐息怒,实在是……”那个拘谨的女声越发胆怯了,“几位姐姐也拦不住相公,蒋妈妈恰巧不在……相公的性子姐姐也知道,还请姐姐宽宥则个。”
“罢了罢了,”喜鹊叹了一声,“现在是相公吃药的时辰,你快些让黄莺几个把相公扶进来。”
吃药?谢小蛮用爪子把书房的门推开一条缝,正看到那个叫喜鹊的丫鬟带着另一个小丫鬟走了过去。喜鹊的手里拿着一只食盒,可不就是谢小蛮刚溜进来时看到的那只。
片刻之后,她就听到前边扰攘了起来。几个丫鬟纷纷劝着:“相公,您该吃药了”、“外边风大,奴婢扶您回屋”。
“不回去不回去!”老头儿一使劲挣开丫鬟们伸过来的手,转身就往回跑,“我要看鱼!我要看鱼!”一边跑,他还一边扯下脑袋上的幞头往地上丢,“又想骗我吃药,坏蛋!你们都是坏蛋!”
他虽然年纪不小了,跑得倒挺快,提着裙摆的丫鬟们哪里追的上他。一时之间,整座院子都鸡飞狗跳了起来。谢小蛮躲在门后面,一双圆溜溜的猫眼转来转去,看戏看得不亦乐乎。
啪的一声,书房的门被老头一把撞开。他只顾着往前跑,根本没看见躲在门后的猫,谢小蛮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堵发胖的身躯冲过来,“喵嗷”和“啊”的惨叫声同时响起,她就这么结结实实地被压在了老头儿身.下。
人家穿越都是被美男压,为什么轮到我就是个疯老头……
“相公!”丫鬟们七手八脚地连忙把老头儿扶起来,露出来的木地板上,一只灰猫蜷成一团,两只毛爪子紧紧抱着脑袋。好像蒸笼揭开,露出了盖子下一颗圆润的丸子。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脑子里一瞬间冒过许多应对方法,没等她做出行动,老头儿猛地扑上来抱住了她,就跟见到亲人似的:“老鼠!我的老鼠!”
“老鼠?”喜鹊狐疑地看了看那只明显被吓傻的猫,“这是……相公养的猫?”不对,府里没有猫,身为娘子最信重的大丫鬟,程府里有没有猫她还是清楚的,那就是溜进来的野猫了,喜鹊沉下脸,“快把那猫儿抱走,若是抓伤了相公怎么办。”
几个丫鬟一靠近,老头儿立刻警惕地护住谢小蛮:“谁要捉我的鼠儿?”他慢慢往后退着,还伸出脚胡乱踢蹬,“滚滚滚,都给我滚!”转过脸摸着谢小蛮的脑袋,“乖鼠儿,莫怕莫怕,翁翁这就帮你把坏蛋都赶走。”
谢小蛮根本没有被吓到,只是在外人面前习惯性地摆出一脸装傻专用表情。丫鬟们不知道老头儿为什么管只猫叫老鼠,她可是清楚的,莫不是这疯老头竟还记得第一次撞见她的情景?
丫鬟们虽然退出去了,但都谨慎地围在门口不肯离开。老头就抱着谢小蛮坐在地上,一会儿戳她的脑袋,一会儿抓她的尾巴,谢小蛮被弄得不耐烦,可是微微一挣扎,就被抱的更紧。
完蛋了,难道今天还走不脱了?
过了一会儿,见老头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喜鹊才指挥着丫鬟们将他扶到椅子上,又从食盒里拿出一碗药,慢声细语地道:“相公,奴婢伺候您喝药。”
这句话一说出来,老头立刻叫道:“不要!不要喝!”
喜鹊却已经不耐烦了,用眼神示意丫鬟们把老头制住,端起药碗就灌了下去。谢小蛮缩在老头怀里,脸上依旧呆滞,心里的惊讶却无以复加。有哪家的丫鬟是这么对主家的?就算老头已经疯了,但他到底是程府主人。而且看几个丫鬟熟练的动作,这种强行灌药的事他们肯定经常干。
灌完药,喜鹊拎着食盒走了,老头儿瘫坐在椅子里,花白的胡须上都是溢出来的棕色药汁,看起来又狼狈又虚弱。三四个丫鬟侍立在旁,却没有一个拿帕子给他擦一擦。
“黄莺姐姐,”好半晌,站在最边上的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道,“奴婢,奴婢去打水给相公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