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慕容泫瞧着生母闭眼念佛,出声唤了一声。
高氏听到他那一声阿姨,身上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她睁开眼睛,“你来了。”
“嗯,儿来看看您。”慕容泫道。
重来一回,原本许多逝去的人都活生生的再一次在他的面前出现,那感觉十分奇妙,又让他有几分如在梦中。
高氏待他这个独子十分冷淡,冷淡到他上辈子幼时都怀疑自己不是她亲生的。但是年纪越大,有了自己的事之后,他倒也不在乎生母怎么样对他了。
只不过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他恨不得把自己没有过的统统都补给孩子,他教训孩子,也只在大郎二郎两个浑身伤痕的从宫中回来,他为了麻痹宫中的两个人,当着宫使的面,他不得不将两个孩子又训斥了一通。
他去看两个孩子的时候,大郎泪流满面对他大喊大叫,“要我不去找那个女人的麻烦也可以,把阿娘还给我!只要把阿娘还给我,随便你和那个女人怎么过!”
回想往事,他头颅隐隐作痛,似乎孩子愤怒的呼喊还在耳边。
孩子总是渴望母亲的,不管他认还是不认,都是如此。
“阿姨初到龙城一切都还习惯么?”慕容泫瞧见高氏从团蒲上起来,过去搀扶她,“龙城比起大棘城来,似乎暖和一点。”
“一样的都是冰天雪地,有何区别?”高氏开口之时还带着浓厚的冷淡。
高氏并不是在辽东土生土长的,她年幼的时候和家中居住在中原,永嘉之乱后,故乡实在是待不下去了,族长才带着乡中的族人和乡民迁徙到辽东来。
慕容泫听出高氏话语中的冷淡,并不尴尬,他只是笑笑,“一个地方,总有一个地方的风景。眼下已经暖和了,阿姨可以去看看。”
“你阿舅家的那几个小娘子……你看过了没有?”高氏并不接儿子的话,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高冰有意再和慕容氏结亲,若是这一回不是和自己妹妹那样到慕容家做妾就最好,人选自然是高氏的独子慕容泫最为合适。
慕容泫一怔而后一笑,“阿姨有所不知,阿爷到了龙城之后,有大志向,儿也被委命,娶妻之事实在不适合在眼下提起。”
“……”高氏闻言,眼里露出一抹讥讽,“就靠着这么几个人?”
“阿姨。”慕容泫垂首,轻声提醒她谨言慎行。
高氏虽然出身渤海高氏,算起来还是一个世家女,但是慕容奎从来没有因为她是世家女就对她高看。不然也不会这十多年来都冷落她,甚至有时候几个月都不来看一眼。
高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鲜卑白虏能成多大的事?
慕容泫听见了也只是一笑。
慕容奎让儿子们退下,然后让人将裴家的裴松请来。鲜卑慕容设立侨郡安置汉人,有几家士族也过来了,其中就包括了河东裴氏。
河东裴氏就算是放在汉人的士族里头也是高门,所以特别受慕容奎的重用。
“今日请先生来,乃是想要向先生请教一事。”慕容奎瞧着面前的汉人中年男子道。
裴松和高冰一样,都是跟着父辈到辽东避难的,结果到了眼下给鲜卑人做事了。
“大王请讲。”裴松对着慕容奎这个自立的燕王,口中大王教的顺畅,半点都不见尴尬。
“我有心立四郎为世子,先生看如何?”慕容奎迟疑一下,到底是将心中所想道出。
慕容煦是嫡出长子,但最得他心得却还是小儿子,以前时候还不显,但到现在他做了燕王,难免也有些蠢蠢欲动,想要顺应着自己的心意一次。
裴松闻言微微一愣,偏爱幼子,这个做父母的多少都有,只不过在慕容家中格外突出。他抬头看了一眼慕容奎,慕容家多出美人,眼前这位刚刚自封的燕王自然也是面目妍丽之辈,虽然年岁已大,但从眉眼中还是看出当年的风采。
想起当年慕容奎收拾一母同胞的弟弟和庶出的兄长的手段,裴松沉吟了一下。
慕容奎是上一任辽东公的嫡长子,但也不是父亲最爱的儿子,也差点被父亲给换掉,继位之后先是赶走庶出的兄长,然后把一母同胞都是嫡出的两个弟弟给杀了。三兄弟当初为了争位的慕容部内部叛乱,裴松现在都记得。
“大王,汉人向来执行的事嫡长子继承,如今大王已经有嫡长子,若是再有变数,恐怕将来百年之后,会有祸事。”裴松道。
“祸事?”慕容奎闻言,眉头蹙起来,他回想起长子慕容煦。比起他当年明摆在脸上的不高兴,长子慕容煦可以说对弟弟们很是温和。
“大郎君是长子,已经替大王处理政事几年,若是突然换人,恐怕仓促之间会引起各方不满,四郎君年纪尚幼,又不如前头几位兄长已经崭露头角,贸然行事,恐怕对四郎君有害而无利。”
裴松没有说出口的是,若是慕容奎真的下定决心废长立幼,那么就要将长子慕容煦一系斩杀殆尽,不要给下一任燕王留下任何兄弟相残的麻烦。
慕容家的兄弟基本上就没几个相处的好,鲜卑人有不讲究汉人那一套孝悌,面上的功夫都不屑做。裴松一点都不怀疑等到慕容奎走后,兄弟几个会吵得鸡飞狗跳。
“……”慕容奎听到裴松这话,面上沉下来,“难道,这事就真的不行了?”
“大王,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还请大王深思熟虑。”裴松拜下。
慕容奎自己有杀兄弟的事,可等到自己做了父亲,也没想过可能自己的孩子里也可能出现当年和他一样的事。
这一次裴松话说得是嫡长子无过错,不可轻易行废长立幼之事。但是话语里隐含的意思,他隐隐约约还是能听出来一些。
想起当年的事,慕容奎心里一阵别扭。他可以杀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但是不代表他乐意瞧着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
“好吧。”慕容奎呼出一口长气,靠在手边的凭几上,“就依先生所言,我再想想。”
裴松闻言,知道这几个兄弟日后恐怕又有纷争。
不过这些都是慕容家的私事,他一个外人也不可能插手。
裴松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听还是不听,都是看慕容奎自己了。
慕容奎和裴松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太避讳身边的人。过了两三日,燕王想要立小儿子为世子的消息便传到了慕容煦的耳朵里。
慕容煦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原本正在品尝一杯酪浆,身边的侍从在他耳边,小心翼翼的将消息告知他。他听后眉头蹙起,手中的杯子突然被他大力的扔到地上。
杯中乳白的酪浆顿时洒在地衣上,慕容煦胸脯起伏,他身子向后靠在身后的隐囊上。
宇文氏在屏风那边听到咚的一声响,亲自出来看看,就见着丈夫发怒的模样。
“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发火?”宇文氏看到地上那黏糊糊的一团,让侍女去将地衣收拾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