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叙旧,就叙到了天彻底黑下来时。
孤灯路远,夜风清冷。桑洱带宓银出了门。
出门之后,宓银跟在桑洱背后,走了一段,低声说:“桑桑姐姐,你放心吧,我肯定会按你的嘱托,定时给他送信过来的。”
桑洱回过头,清澈的双目中,带了一些宓银看不懂的柔和与温情:“谢谢你,宓银。”
宓银扁了扁嘴。
这七天,桑桑姐姐终于对她吐露了一点实情。
她说她的家在一个很远的世界,比九冥魔境和人界的距离还远——因为她的家和这个世界,本该是永远都没有交集的,也不会打开什么通道。这次前来蜀地,也是为了回家。
宓银很不舍得,情绪低落,夜晚还偷偷在被子里哭红了眼。可她始终没有说任何话,试图阻挠桑洱,或者撒娇使小性子让桑洱留下。
因为,宓银觉得,桑桑姐姐的家人,一定在那个世界等她很久了。
桑桑姐姐一定很想家人,很想回家吧。
“回去吧……哎。”桑洱一摸袖子,奇道:“宓银,宁昂刚才让我们带回家的煎饼,我们是不是忘了拿。”
宓银一拍脑袋:“真的,还放在他的桌子上,我现在回去拿……哎哟。”
宓银是个急性子,一说就要跑回去,不知怎么的扯到了伤口。桑洱没好气地拉住了她,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去拿吧。”
沿着围墙,走到宁昂的家门附近,忽然看见院门开着,里面有柔和的光洒出来。一道人影站在门外。
桑洱微惊,连忙往墙后一躲,就听见了宁昂有点为难的声音:“莫姑娘,你怎么又来给我送糖水了?”
桑洱探出眼,看见了一个生了一张娇俏的圆脸的姑娘,抱着一个用布包裹着的东西,站在了小石院前,脸红扑扑的,吞吞吐吐道:“我、我娘做多了。我觉得倒掉太可惜,就拿来给你吃的,你不喜欢吗?”
“也不是不喜欢,可是……”
“你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我和我娘送我爹来天蚕都时,如果不是你出手相救,背着他去找郎中,他可能早就救不回来了。我做满汉全席给你都是轻的!对了,我的几个兄弟还说,过两天想约你去踢蹴鞠。你长得高,力气大,蹴鞠一定也玩得不差。”小姑娘看他不开窍,红着脸,鼓起勇气道:“你要是觉得不公平的话……那你下次教我做煎饼好了,我们就扯平啦!”
“煎饼?”宁昂懵了懵,婉拒道:“这个不可以随便教的。”
“为什么?”
宁昂认真地说:“我娘说,独家秘方不能外传,除非是我孩儿的娘。你要当吗?”
圆脸姑娘一愣,那点红意瞬间从耳根爬到了全脸。
宁昂看她这样,也有点手足无措:“莫姑娘,你的脸怎么那么红,生病了吗?”
小姑娘嘤了一声,把糖水塞给了他:“你真的笨死了!这么快就想孩子的事!”
说完,她就捂着脸跑了,留下了一头雾水的宁昂。
殊不知,这一幕,早已被桑洱津津有味地欣赏了个彻底。
桑洱摸了摸下巴,露出了一点儿欣慰又好笑的表情。
这下更不用担心宁昂了。她一直觉得,宁昂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贫乏得可怜,没有亲人,没有什么朋友,未免太孤独。刚才那个小姑娘和她的家人,看着也是活泼又会感恩的性格。
若宁昂能被带动,更深地融入这片热闹的烟火世界,多结交几个朋友……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也是好事。
就在这时,附近的几条街上,传来了零星的惊呼声:“快!你们快看天上!”
“那是什么?!”
桑洱抬头,脸色一变。
今晚的天空,本来十分晴朗,薄云缭绕,半遮星子。
现在却出现了一道巨大裂口,贯穿南北,边缘正不断扩大。里面熔浆翻涌,雷鸣雨落,龙啸兽嗥,仿佛末日时震天撼地的裂口。
九冥魔境的通道出现了!
九冥魔境的裂口突然出现,惊醒了蜀地周边无数的宗派与修士。这一夜,无数的人从榻上惊起,御剑赶赴天蚕都。
那裂口仿佛压顶黑云,近在咫尺。但当你真的奔着它去时,才会感受到它的遥远不可及。如何努力,都拉近不了和它的距离。
宓银带着桑洱,用最快速度,往城郊赶去。
每一次,九冥魔境的裂口都会持续六个时辰,十二个小时,乍听不短,其实,不过子夜到中午。宓银伤势未愈,又带着人,旭日升起时,才抵达了郊外。
这儿是一片树林。出了树林的空地,便正对着裂口下方,已经聚集了很多修士,都在狂热且惊叹地仰视上空的天象,讨论声不绝。
带桑洱来到了这里,宓银的体力开始有点撑不住了,刚从剑上落下,忽然捂着腹部,“唔”了一声。
桑洱本在大步朝前跑,感觉到动静,连忙搀住了宓银,将她带到了树下:“伤口疼?”
“不疼!”
桑洱摸了摸她的头,缓缓做了一个决定:“宓银,你伤势未愈,我不能让你送我上九冥魔境,就到这里为止吧。”
宓银急道:“可是我不送你的话,你要怎么上去?”
“我会想自己办法,你别担心,真的到时间了还没法进去,再说吧。”桑洱抽出了自己的手,轻轻抱了抱宓银,就站了起来。告别的话、嘱咐的话,在路上已经说了很多。这时,反而没什么需要再交代了。
桑洱转头跑开,听见宓银的喊声在背后传来:“桑桑姐姐,你要顺利回家!我不会忘记你的——”
走得越来越远,狂风噪声又有所遮掩,渐渐也就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