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群闹哄哄的年轻人走了,尉迟兰廷就敛起了他那无可挑剔的迷人笑容。
桑洱:“……”
这也变得太快了吧。男人的脸,六月的天。
尉迟兰廷握住她的小手,抬起来,端详那只袖子,蹙眉:“怎么又弄得这么脏?”
桑洱瞟了一眼自己的袖子,莫名也有点心虚,想缩回去。
刚才趴在地上挖玄冥令的盒子,她的衣袖不仅有泥,还湿一片。天黑根本看不清,谁知尉迟兰廷的眼睛会这么尖。
而且,尉迟兰廷这语气,很微妙。倒不是讨厌和嫌弃,而像是……
桑洱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非要打个比喻的话,就像是看见自家养的狗偷偷出去鬼混,弄得一身泥水回家。爱干净的主人堵在家门,握住了狗爪,挑剔地检查到底有多脏,油然而生出的一种有点麻烦、又不得不管的语气。
桑洱:“……”
打住打住,这都什么联想!(╯‵□′)╯︵┻━┻
“那边是眠宿江吧。”尉迟兰廷看了她身后的树林一眼,语气不辨喜怒:“这么大个人了,还跟个小孩一样,去江边玩水,不知道危险的吗?”
桑洱缩头耷脑,抽手,想将脏了的袖子藏起来。
“别动。我都看见了,你藏什么。”尉迟兰廷淡淡道:“另一只手呢?”
桑洱两只手一起乖乖地递了上来。
感觉袖口动了动。桑洱悄悄抬眼,就是一怔。
尉迟兰廷在给她卷袖子。
天穹残余的昏光,让他的肤色有种苍冷又温柔的质感:“就这么着吧,先卷起来,回去再说。”
卷完了一只袖子,一阵大风吹来,桑洱挂着帷帽的绳子忽然断了。
帷帽从她背后落下,一路滚啊滚,滚到了数米以外,撞上了一双靴子。
来者脚步一顿,弯腰,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拾起了那顶帷帽,走到了她身后。
桑洱毫不设防地转过身,当她看见了那眼熟的袍角时,眼皮就是一跳。
抬眸,这次,再无帷帽的遮挡,她与距离自己三步之遥的谢持风,直直地对上了眼。
桑洱缓缓吸了口气。好在,经过了刚才在街上的冲击,这次,她已经不会再失态了。
仿佛有点畏惧陌生人似的,她往尉迟兰廷温暖的身体上靠了靠,只探出了半张雪白秀致的小脸。
“……”
从对方这张脸猝不及防地入目时起,谢持风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岩浆做的手攥紧了,每一呼一吸,都是无穷的痛苦。
眼前这少女,面容懵懂好奇,充满天真。看他的目光,也是全然的陌生的。
但有那么一瞬间,谢持风以为自己看见了桑洱。
这五年,他走南闯北,才知天下之大。已不是第一次见到和桑洱有几分相似的人,有的是眼睛像,有的是唇像,有的是鼻子像。
看得越多,心里就越是空落,用什么东西都堵不满。
那些都不是她。
他知道的。
但每一次,为了那点相似,他明知桑洱的祖籍在何处,还是会疯魔地掘地三尺,去那些陌生人的祖地,去看他们有没有一个已经改名换姓的亲人,是他要找的人。
最终,只吓得一开始善意对待他的人,都离他三丈之远。
后来不知从何处走漏了消息,有一些妖魔鬼怪觊觎他的金丹,便故意伪造线索,引他入陷阱。
谢持风踏着冰冷刀霜,杀了无数似假还真、冒认是她的妖怪和恶人,才渐渐熄了那点无根据的疯狂,开始沉默而日复一日地辗转各地。
他去过桑洱曾经神采飞扬地提过要去的地方,苍茫的大漠草原,千年冰封的雪山,柔情似水的江南小镇。也去过他们曾经一起执行过除妖任务的地方。
大禹山下摇着蒲扇的苍老村民,云淮沽南镇的陈家小姐与她的上门夫婿……
可那些人们对桑洱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也压根没有把眼前的谢持风和当年那个初出茅庐、一身雪衣的青涩少年联系起来。
唯有一个稍微有印象的缺牙老太婆,拍着大腿,点头说:“没错,那年确实有个很俊的小修士跟他的师姐来过哩。”
说话漏风,颠三倒四,说来说起就是那几句话。他却可以坐在简陋的门槛上,晒着暴烈的阳光,听一个白天也不腻。
就这样走了一路。之后,他也依然有碰到过像桑洱的人。
只是一眼就知道那些人不是她,而他要的只有她,所以再无停滞和波澜。
此时此刻,眼前这个掉了帷帽的少女,虽然第一眼很像桑洱。但她的年纪,比桑洱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还小,显然,只是陌生人而已。
他很清楚。
可不知为何,对上她的眼眸,谢持风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心悸,那股心恸,压得他喘不过气。
难道是因为她的样子格外地像桑洱吗?
……
凡是激烈的情绪,再如何压抑,也会外放出来,被人感受到。
此刻这样诡异的场面,那样直勾勾的、仿佛穿透了桑洱的皮肉的目光,尉迟兰廷又怎么会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