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普惠已经在座,众女学生一起行了礼,静静坐下。连普惠的眼神扫过纪澄,略略停留了片刻,微微一笑,然后就翻开了《春秋》开始讲解。
连先生讲史很有趣儿,且见解独到,不仅男子能于史书中鉴古知今,女子一样能举一反三地学得许多道理。
上午通常是两堂课,讲史和讲经,下午的课就多式多样了,有女红、琴艺甚至还有厨艺。
女红请的是从宫中针工局出来的姑姑做师傅,兼还请了一位从南边绣坊来的大师傅。
琴艺的老师是一曲震江南的寒碧姑姑,这位姑姑身世坎坷,被狼兄狗弟所卖,沦落风尘,杭州选花魁时,她一曲“梅花三弄”引得国公府的二公子沈彻侧目,替她赎了身延请入府做了教习。
其实纪澄也很奇怪,按说虽然这位寒碧姑姑沦落风尘而不自污,但总归是名声不好,如今居然能做沈芫她们的琴艺先生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至于厨艺,也是南边来的厨娘,据说厨房里用的一应家什都是她自己带来的,好些东西纪澄简直见都没见过,只在古籍里看到过名字。不过这位刘厨娘教弟子成本不可谓不高,作羊肉签的时候,只取羊脸上的肉,其余尽弃,用葱时也只取葱心,一桌菜下来,光是葱都要用一箩筐。好在姑娘们学了,也只是偶然的场合才会施展厨艺,否则恐有千金散尽之忧。
沈芫对纪澄道:“咱们家里的先生都是根据各自的爱好请的。五妹妹喜欢女红,所以三婶特地给她请了福姑姑。”
沈萃能喜欢女红才是怪了,纪澄闻言不禁一笑,沈芫也会心一笑,纪兰不过是为了拘一拘沈萃的性子才让她学女红的。
“荨妹妹想学琴,二哥就给她请了寒碧姑姑。”沈芫道。其实寒碧的年纪不算大,也就双十年华,但既然给人做了师傅,在沈府就统统称姑姑。
对于寒碧,纪澄有些好奇,但属于可问可不问的范畴,不过为了能和沈芫多说会儿话,她还是开口道:“二公子怎么会给荨妹妹请寒碧姑姑做师傅啊?”
第14章 惊噩梦
沈芫道:“当时我们大家也都惊奇呢,首先公主娘娘就绝不同意。是二哥说服她的,说不能以人废言,也不能以人废琴。况且,寒碧姑姑出淤泥而不染,这样的人更值得敬重。”
但是世间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也不算少,实则也没必要非请寒碧不可。沈芫又道:“你是没听过寒碧姑姑的琴,她的《梅花三弄》简直绝了,既有傲霜之高洁,又有冷香之扑鼻。二哥说,荨妹妹既然要学琴就必须师从最好的先生,否则还不如不学。”
这样的话,也只有齐国公府里的公子、小姐才能说。
“我倒是挺赞同二哥的观点的。不过就算二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公主娘娘拿他也无法。你别看公主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到了二哥跟前就什么办法也没有了,他最会哄人。”沈芫捂嘴笑了起来。
安和公主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从小娇惯大的,难怪能宠出那样的纨绔来,不过以齐国公府的家底来看,也足够他败几十年的了。
“澄妹妹,你想学什么?”沈芫又问,“不必跟着咱们姐妹一起学,你若是有想学的,要是不好意思跟三婶婶说,告诉我便是,别的不敢说,给你请一位先生还是可以的。”
纪澄忙地谢了沈芫,但并不想初来就给别人添麻烦,“我跟着三姐姐一起学厨艺好了。”
“你学厨艺,莫不是也想嫁人了?”沈芫玩笑道,她是黄氏按照宗妇的要求养出来的女儿,头脑自然清醒。纪澄今年十五岁了,本该是在家待嫁的年纪,却忽然来国公府长住,其后的原因就不言而喻了。
纪澄脸一红,她虽然早料到别人稍微深思就能想到她的目的,但真正面对时,还是忍不住脸烫得可以煮鸡蛋。
沈芫拉了纪澄的手,“瞧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太不像样子了,看把你羞得。”
纪澄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沈芫以手背半掩着嘴道:“实话跟你说吧,我其实很不喜欢学厨艺的,但你知道我的亲事定的是桐乡曾家吧?”
纪澄哪里会知道桐乡曾家,虽然沈芫说出来,好似每个人都应该知道一般,但她和她们从小生活的环境就不同,自然也就接触不到那些人。
不过过不了多久,纪澄就知道桐乡曾家是何等人家了。曾家是百年诗书世家家里曾经出过十几位进士,其中一位还官拜丞相一职,算得上是底蕴十分深厚的人家。
沈芫没有注意这些,继续道:“他们老家的规矩是儿媳妇进门第一天,得做一顿全家宴,我如今学的这些厨艺,也就是为了那一天。”
沈芫嫁的那支曾家,便是曾经出过丞相的京师曾家,曾家虽然从桐乡来,但是已经很久没回过老家了,不过老家的传统却还一直保持着。
纪澄这才明白沈芫为何跟自己开玩笑,“想不到还有这种规矩?”但是这样的话,再跟着沈芫学厨艺,就会显得她也有野心嫁入曾家那样的人家似的。可是琴艺吵人,女红却非她所喜欢,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学什么了。
沈芫看出纪澄的为难,“你若是喜欢学厨艺,就跟着我一起去见刘姑姑吧,今后你出嫁了,就算没遇上那样的规矩,但是平日里孝敬婆母也是很有用的。”
纪澄感激地望向沈芫,心下不由感叹,真不愧是国公府的姑娘,端庄大方,心细如发,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还不忘给她留脸面,这一点很是值得人学习。
下午下了学,纪澄没回房,直接去了连先生的居所。连普惠住在磬园的西北角,有一个角门和磬园相通,但正门却开在三井巷,仿佛单独立了一户人家。
纪澄刚进门,就有小丫头迎了上来,进了屋子就闻到了熟悉的扑鼻酒香。
“原来先生早就知道我会来?”纪澄笑道,笑容里甚至还带着一丝俏皮。
“前几日你来的时候,我刚好出门访友去了,小葱已经告诉我,我想着你今天肯定会来。”连普惠给纪澄也倒了一杯酒,“难为你还记得我喜欢你酿的梅子酒,大老远地送了来。”
其实纪澄酿得最好的是“葡萄美酒夜光杯”中的葡萄酒,她还收集有许多从西域而来的夜光杯,甚至还有自己的一片葡萄园,但连普惠到了纪家后,说是喜欢梅子酒,纪澄就给她酿了一坛,从此就成了连普惠的最爱。
纪澄虽然酿酒,但只是喜欢那股香气,自己很少品尝,所以她只能以水代酒陪着连普惠用晚饭。
“听三姐姐她们说,你经常提以前的弟子。”纪澄道。
连普惠看了纪澄一眼,笑道:“有时候嘴快忍不住,何况有这样的弟子难道还要藏着掖着?”
纪澄知道连普惠这个人,为人十分低调雅静,真是难为她不遗余力地夸奖自己了,于是心照不宣地敬了连普惠一杯酒。
“你怎么跟着沈芫去学厨艺了?”连普惠问道,说实话这项技艺除非是嫁人为妇,否则很难有展现机会,且即使欣赏也未必有大名,实在不该在纪澄的考虑范围之类。
纪澄和连普惠亦师亦友,她的心思从没打算瞒过连普惠,瞒也瞒不过。“先生怎么直呼三姑娘的姓名啊?”
连普惠呵笑一声。纪澄知道她的性子,表面严肃,实则不拘小节,而且有些思想惊世骇俗,无缘人很难得到她的好感。
“先生是知道我的,女红上面没有什么天赋,也就不去丢人现眼了。”何况她喜欢骑马射箭,于眼睛的保护十分重要,而女红太过费眼。“筠姐姐和荨妹妹一起学琴,再多我一个,怕寒碧姑姑嫌吵。”
“你若是对学画有兴趣,我倒是给你推荐一个老师。”连普惠道。
能让连普惠推荐的人,绝对是技艺非凡,即便是不感兴趣,纪澄也不会放过机会,何况她于画画本就有几分兴趣。在晋地时也学过,只是寻不着好师傅。“先生说的是谁?”
“余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