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节(1 / 2)

李密弼问道:“那位冬捺钵王京崇,如何处置?”

太平令代劳答道:“他那一万家族私骑,肯定已经与郁鸾刀部幽州轻骑汇合,如今南朝兵力羸弱,就像一栋四面漏风的屋子,除非派遣高手死士暗中偷袭,否则拿他没辙。不过这趟借刀杀人,多了这位冬捺钵,无非是让刀子更快一些,无伤大雅。”

李密弼淡然道:“陛下真要他死,我可以亲自出马。”

老妇人笑道:“罢了,南朝那么大一个地儿,就算朕双手奉上,就凭北凉那么点骑军,也得吃得下才行,由着他们捣乱就是。”

说到这种涉及凉莽战事走向的军国大事,老妇人显然有些疲惫了,也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心烦意乱,她缓缓闭上眼睛。

好像是想要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她不希望这一生走到阳间小路尽头之时,仍是无法摆脱那些勾心斗角和那些尔虞我诈。

老妇人强提一口气,语气猛然坚定起来,她那张干瘦脸庞上也不复先前闲聊时的随意神色,“朕只有三件事要交待,董卓必须拿下怀阳关!耶律虹材必须死在朕之前!慕容一族必须留下血脉,无论男女皆可!”

说到最后一句话,老妇人没来由地哈哈大笑起来,欢畅至极,“多此一举!那就只有两件事了啊。”

老妇人今夜头一次转头,望向那位勤勤恳恳为一国朝政鞠躬尽瘁的太平令,笑问道:“你可算学究天人,那你倒是说说看,是人算不如天算,还是天算不如人算?”

太平令心平气和道:“因时因地而异,且因人而异,人算天算,归根结底,都没有定数。”

老妇人收回视线,不置可否,自言自语道:“一笔糊涂账!”

长久的寂静无声,屋内烛火依旧昏黄。

老妇人小声呢喃道:“天凉了……你们都走吧,我要好好休息了。”

秋高气爽。

此时不死,更待何时。

太平令轻轻起身,然后弯腰作揖,老人久久不肯直起腰。

转身走向屋外,李密弼站在小院台阶上,好似在等待太平令。

太平令关上屋门后,两位老人并肩而立。

李密弼轻声唏嘘道:“还有太多事情没有交代清楚啊。”

太平令不予置评。

李密弼突然冷笑道:“留白多了,你这位帝师的权柄就越大,陛下到头来连顾命大臣都没有留下名单,确实正合你意。”

关于北莽女帝的身后事,注定要密不发丧,老妇人在油尽灯枯之际明确拒绝天人“添油”,就明知自己时日不多,也就早早与太平令李密弼两人打过招呼,一旦她撑不过拒北城战役的落幕,那就以偶染秋寒为理由,将北庭京城一切政务交由太平令便宜行事,她早已将掌管大小印绶的相关人员,都换上太平令的心腹,先前太平令说她是真豪杰,的确是肺腑之言。三朝顾命老臣耶律虹材必定要死,如此一来,若非李密弼还能勉强掣肘这位棋剑乐府的大当家,整座草原就再无人能够与之叫板,极有可能下一任草原之主的人选,都会操之于手,毕竟皇帝陛下至始至终,根本就没有提及她属意谁来继承帝位,最后那番言谈中,对儿子耶律洪才依旧十分冷淡,“朕之子孙,不肖朕”,这句话,一直在草原广为流传,所幸没有将肖字替换为孝,否则耶律洪才恐怕就要真的寝食不安了,毕竟庸碌子孙不相似雄杰祖辈,一代不如一代,这能以天意解释。某种程度上,耶律洪才能够活到今天,甚至能够掌握四十万兵权,何尝不是归功于“软弱太子不肖铁血皇帝”,否则两虎相争,幼虎如何能活?

李密弼的诛心言语,并没有让太平令脸上出现丝毫变化。

这位曾经扬言要以黑白买太安的老人,正在心中思量某些棋子的分量。

太子耶律洪才,自然并非当真如世人误认那般才智平庸,不堪大用,但是私会王笃一事,让这位太子殿下彻底失去了皇帝陛下的青睐。

草原年轻最轻的大将军董卓,皇帝陛下一直颇为器重,只是枭雄性情,难以控制。哪怕天底下最好的人,只要当上了皇帝,也有可能做出天底下最坏的事情。天下苍生,其实也可以划分为两种人,皇帝,和所有其他人。

耶律东床,失去了他爷爷耶律虹材的庇护,会不会一蹶不振?

慕容宝鼎,有没有可能成为整个慕容家族的救命符?

拓拔菩萨,这位忠心耿耿的草原守护神,会不会也曾想过黄袍加身?毕竟皇帝陛下在与不在,对拓拔菩萨而言,是天壤之别。

……

太平令终于回过神,转头笑道:“我,你,徐淮南,好像都输了。”

如何都没有料到太平令会有此言的李密弼愣了愣,然后双手负后,嗤笑道:“各有各的活法,徐淮南心思最深,所以活得最累。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会下棋的人,往往胜负心就重。唯独我想的最少,活得最轻松。”

太平令轻声笑道:“你不是想得最少,而是认输最早。”

面无表情的大谍子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太平令叹了口气,“接下来就要辛苦你了。”

李密弼没好气道:“职责所在,何来辛苦一说。”

太平令伸手拍了拍李密弼的肩膀,笑着打趣道:“也对,你就是那种喜欢躲起来算计人的阴沉性子,乐在其中才对。”

习惯了独来独往的北莽影子宰相,显然不太适宜对方表露出来的动作,皱了皱眉头,只不过心头一些积郁,倒是散淡了几分。

夜色深沉。

屋外两位草原权柄最巨的老者先后走下台阶,在小院门口分道扬镳。

太平令走出很远后,蓦然回首,老泪纵横,碎碎念道:“慕容姑娘,慕容姑娘……”

屋内病榻上,老妇人轻轻抓起身侧的一件老旧貂裘,盖在身上,缓缓睡去。

她的干枯手指轻轻拂过貂裘。

如当年那位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小姑娘,她在异国他乡,初次见到那位辽东少年郎,便如沐春风。

……

祥符三年,冬。

中原不安定,原本广陵江南北均势,局势瞬间急转直下,缘于蜀王陈芝豹与燕敕王世子赵铸,只是两人两骑,没有任何扈从护送,去往吴重轩大军帅帐,说服那位领兵部尚书衔的征南大将军再度倒戈。

叛军挥师北上,麾下大军驻扎在京畿南部地带的卢升象,转眼之间便陷入危如累卵的困境。

太安城庙堂的黄紫公卿,听闻这个惊悚噩耗之后,人人乱如热锅里的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