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节(1 / 2)

“平生不做皱眉事,天下便无切齿人,何其谬哉!”

老人缓缓闭上眼睛,大风拂面,衣袖飘飘。

异象突起,毛舒朗猛然瞪大眼睛,刹那间已是拔刀出鞘,身形前掠,与宛如闭目养神的程白霜擦肩而过,撞向崖畔,只差一步就要坠落山崖。

老人这一刀无声无息,却罡气磅礴,如一轮光亮璀璨的弧月浮现身前!

林红猿只见崖外高空,无缘无故出现的一袭白衣身体后仰,大袖鼓荡不止,她伸出双指,抵住了毛舒朗的那一刀罡气。

神仙一般的白衣女子一退数十丈,这才抵消了那道雄浑无匹的罡气。

高大女子站直身体,就那么悬停在绝无立足之地的空中,脚下山风呜咽,身侧云雾萦绕。

林红猿倒抽一口冷气,认出了这名不速之客的身份,观音宗澹台平静,世间练气士的魁首!

林红猿虽然在历次与年轻藩王的勾心斗角中处于下风,但事实上她不但不笨,反而极为聪慧灵犀,她立即心中了然,程白霜此次浑然天成的登高破境,绝非由指玄跻身天象那么简单!

须发怒张如剑戟的毛舒朗,顾不得是否会惊扰程白霜的物我两忘境界,向那名白衣仙师厉声道:“你要想从中作梗,先问过我毛舒朗的刀!”

澹台平静瞥了眼浑然不觉身外事的老儒士,平淡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能有几日风光?”

毛舒朗握紧刀柄,眯眼沉声道:“我一介莽夫,听不懂你澹台宗主的玄妙禅机!”

澹台平静不再理睬毛舒朗,视线稍稍偏移,对程白霜开口问道:“你既然有此心境,当知以后陆地神仙至多四五人,儒释道三教必然各占其一,江湖草莽或一或二,你此时强行破境,不但仍有一线之隔,无法真正跻身陆地神仙境界,更舍弃了将来唾手可得的儒圣!与寻死何异?!”

程白霜缓缓睁开眼睛,坦然道:“那样的儒家圣人,还是儒家圣人吗?我儒家圣人曾有言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今日我程白霜从不垂涎长生,奈何以长生诱之?”

澹台平静讥讽道:“皆是井底之蛙!”

程白霜意气风发,放声大笑道:“都说盛世出能臣,乱世出名将,又说国家不幸诗家幸,我程白霜作得些酸诗,可不愿点头答应!国难当头,慷慨赴死,虽死无憾,我们读书人如何能让沙场武人独享其美!”

澹台平静冷笑道:“你要死便死,无非是我宗水月天井,又多出一位儒家的孤魂野鬼罢了。”

程白霜笑意豪放,朗声道:“如此才好,今人无愧古人!”

澹台平静寂然无语,神情冷漠。

林红猿瞪大眼眸,心神摇曳,痴痴望着这名气态出尘的高大女子。对于自诩替天行道的练气士,林红猿并不陌生,燕敕王赵炳身边就有数位这种奇人异士,身上都带有一股看待人间如同隔岸观火的冰冷气息,极为不近人情,对于凡夫俗子无不渴求的功名利禄,那些白衣仙师从心底厌恶,常年沉默寡言,常人与之交往,根本不奢望他们能与你袒露心扉。因为这位澹台宗主是女子,林红猿一向极为崇拜,若说姜泥是继吴素之后又一位当之无愧的女子剑仙,大雪坪轩辕青锋也是修为冠绝江湖的角色,可这两位女子毕竟年纪太轻,心高气高的林红猿很难去由衷敬仰,澹台平静则不一样,百岁高龄,童颜常驻,人间仙人,所以林红猿此生最钦佩且艳羡的人物,自然便是澹台平静无疑!

须知美人名将之老态,尤为可怜,她林红猿很早就怀有各种各样的野心,其中一样,便是向澹台平静请教一下驻颜有术的独到法门,林红猿希望自己死时犹妙龄。

只可惜澹台平静一闪而逝,来去无踪,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林红猿半眼。

嵇六安与程白霜相识相交数十载,感情最为莫逆真挚,感伤道:“老程,果真如澹台平静所说?”

程白霜并不掩饰,点头道:“我的大天象境界,确实是拔苗助长,无法长久维持,至于有朝一日成就儒圣,就更不用想了。”

嵇六安喟然长叹。

程白霜反过来安慰这位至交老友,“读书人一身所学,总归要落在实处。做那独善其身的山中宰相林下神仙,有何裨益?”

嵇六安长呼出一口气,沉声道:“那行,我就陪你去凉州关外走一遭!”

程白霜笑问道:“你又是为何?”

嵇六安伸手指了指背着的长剑,“我这老伙计还没割过北莽蛮子的头颅!”

林红猿心思震动,如果说在江湖上无根浮萍一般的程白霜要留在北凉,她这个南疆江湖的小盟主还算无所谓,可若是连宗门首席客卿都一并留下,她可就不好回去跟纳兰先生交待了。

收刀回鞘的毛舒朗突然说道:“加上我一个。”

林红猿瞠目结舌。

来时有三位武道宗师相伴,去时就要剩她一位孤家寡人了?

除了永葆青春,她的另外一个野心,可是去跟轩辕青锋掰手腕,成为离阳第二位女子武林盟主!而跟她近水楼台的毛舒朗程白霜嵇六安三人,原本都是她登顶江湖不可或缺的助力。

林红猿心知他们一旦下定决心,恐怕只有纳兰先生亲自出马才有机会劝回。

她想起前不久那场自己心怀鬼胎的谋划,呢喃道:“报应不爽啊!”

而儒士程白霜重新望向远方,没来由放声道:“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最动人处皆在‘思无邪’!”

双鬓霜白的年老读书人,此时此刻满脸笑意。

昔年少年思无邪。

迟暮之年应如是。

第374章 子曰

沉沉夜色中,刚刚给人一脚踹下小木板床的年轻藩王,搬了条竹椅坐在屋檐下,他倒也没太亏待自己,不忘拎了壶绿蚁酒和一碟花生米出来,酒没喝,小碟子搁在袍子上,慢悠悠一粒一粒丢入嘴中,长夜漫漫,省着点吃吧。

徐凤年叹了口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本以为帮着她挣了那么多铜钱,她心情显然不错,事实上也的确让他摸上了小床,可当他的爪子刚覆上某个“终于不太平”的地方,结果都没来及回味,马上就惨遭横祸了。

徐凤年低头瞥了眼裆下,忧伤道:“江湖义气少年郎,有福你享,有难我扛!够讲义气吧?”

嘀咕过后,徐凤年靠着椅背,双手抱着后脑勺,仰头望去,明月当空。

入秋了,夜凉如水。

白天顾剑棠与白衣僧人那场交锋,以及之后澹台平静在大小两座莲花峰惹出的动静,他都感知得到,甚至连顾剑棠和澹台平静最终在山下相见,徐凤年都一清二楚。

有些事,顾不上,也管不着,真要计较,只会徒增烦恼而已。

凉州关外最北虎头城,屯兵最多的北莽中路大军三线并进,章法森严,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