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节(2 / 2)

长枪所过之处,一朵朵凭借徐凤年神意蕴育而出的莲花支离破碎。

徐凤年身形纹丝不动,只是抬起一只手,食指轻轻旋转,九柄飞剑一闪而逝,在空中划出九条纤细轨迹。

飞剑与长枪的九次撞击声,叮叮咚咚,清脆悦耳,仿佛屋一池荷风拂过檐下的风铃声。

飞剑虽小,其力却巨,势大力沉,以至于陈芝豹的梅子酒在临近徐凤年喉咙之前,数次偏移直线轨迹。

徐凤年在长枪就要刺在喉咙的千钧一发之际,斜了斜脑袋,双膝微屈,梅子酒的枪尖在脖子左侧擦出一条血槽,身体微微前倾的徐凤年就像一肩挑起了梅子酒,然后猛然前冲。

陈芝豹手腕颤动,一杆梅子酒顺势向下一压,徐凤年肩头发出砰然巨响,但前扑势头并无丝毫凝滞。

陈芝豹手腕向右晃出些许幅度,砸在徐凤年肩头的梅子酒顿时呈现出横扫千军之势。

继续扑杀向前的徐凤年整个人向右侧倒却未倒,刚好躲掉那杆试图扫落头颅的梅子酒。

这一切都仅在刹那之间。

毫厘之差,生死之分。

徐凤年抬起手肘抵住梅子酒,防止长枪变招,一掌拍向身前留出大片空当的陈芝豹。

陈芝豹看似就要被欺身靠近的徐凤年,竟是没有收枪撤退或是凭借梅子酒变招的意思,直截了当就跟徐凤年互换了一拳一掌。

徐凤年一掌拍在陈芝豹额头,陈芝豹一拳砸在徐凤年眉心。

两人身体各自一荡,竭力稳住身形皆是绝不愿后退半步,然后一人一脚凶狠踹出,依旧是只求攻势放弃守势的玉石俱焚,这一次两人终于各自后退数步,然后几乎同时向前踏出数步,又如出一辙地抬臂肘击而出,各自被砸中脑袋的两人一左一右错开。

徐凤年和拓跋菩萨在西域小城里的那场狭窄巷一战,各自只在方寸间辗转腾挪,摒弃一味追求雄浑气势的大开大合,反而是螺蛳壳里做道场,极显返璞归真的宗师风采。

今日与陈芝豹小院一战,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妙。

两人错开拉出一小段距离之后,原本手持梅子酒的陈芝豹未必就拥有先手优势,毕竟梅子酒过长,只是枪法出神入化的陈芝豹突然手心虚握,长枪向后滑去,梅子酒在他手中握紧后,就变得好像一把迎敌距离恰到好处的三尺长剑,于是梅子酒枪头比徐凤年的手掌更早得手,虽然那杆梅子酒枪尖反常地毫不锋锐,但是抽在徐凤年心口之后,顿时就让脸色瞬间雪白的徐凤年整个人倒飞出去。一击得手的陈芝豹不知为何,皱了皱眉头。

身形倒滑出去的徐凤年双臂摊开,九指张开,仅剩下一根手指弯曲。

徐凤年那九指分别牵引再度浮现在空中的九柄飞剑气机,在九剑的牵扯下,不但后退势头骤然停止,而且紧随其后的前扑势头快若奔雷。

徐凤年高高跃起,一指压下。

小院所有微微摇晃的气韵莲花都消散,四面八方的神意凝聚于一指之上。

李淳罡当年在雨中泥泞小道递出过一剑。

一剑仙人跪。

陈芝豹高举梅子酒横枪在身前。

梅子酒被一指弹中,枪身弯曲出一个夸张弧度,弧顶重重砸在陈芝豹的额头。

这位蜀王被砸得身体倒退出去,直到后背贴紧墙壁才好不容易止住颓势。

徐凤年双脚落在地面后,平淡道:“你替北凉三十万铁骑抽我那一记,还给你。”

陈芝豹强行咽下几乎就要涌出喉咙的鲜血,加重握枪的力道,这才使得手中那杆梅子酒不再剧烈颤抖。

陈芝豹扯了扯嘴角,环视四周,屋内棺材,墙角枣树,地上那些零零散散的枣子,以及那两柄始终没有派上用场的绣冬春雷,最后望向那个经此一战雪上加霜的年轻藩王。

陈芝豹缓缓摘下枪头,走入屋子,将两截梅子酒重新装回布囊背在身后,径直走向院门,就在要跨出门槛的时候停下,背对徐凤年,冷笑道:“连造反都不敢,当什么北凉王?!”

徐凤年反问道:“知道徐骁为什么不愿意让你当北凉王吗?”

陈芝豹一步跨出院子,撂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们都清楚,这件事与你无关。”

徐凤年站在原地,没有拦阻陈芝豹的离去。

有些事情,不是敢不敢的事情,而在于能不能或者想不想。

两人先前在广陵江上一战,都没有走到互换性命那一步,今天还是如此,就在于两人都不想,当时徐凤年要率领一万大雪龙骑去救姜泥,而离开藩王辖境的陈芝豹要在广陵道火中取栗。现在则是徐凤年要率领北凉铁骑挡住北莽百万大军,而陈芝豹大概是虎出深山,真正开始志在天下了。

陈芝豹缓缓走在空无一人的怀阳关街道上,走出城门后,没有去看城外那些眼神复杂的数千精锐边军铁骑,只是对先前一同入城的白狐儿脸说道:“你是随我一起前往广陵道,还是留在北凉?谢观应虽然死了,不管他初衷如何,毕竟帮我捕捉过一碗蜀蛟,我都念他那份香火情,欠他的,还给你便是。”

白狐儿脸点头道:“正好要回乡一趟,与你顺路。”

两人皆是白衣,皆是当世最风流之人。

褚禄山犹豫了一下,仍是让麾下边骑留给他们两匹北凉战马,陈芝豹也没有拒绝。

褚禄山望着那个翻身上马后的前任北凉都护,没好气道:“姓陈的,你下次再来北凉搅风搅雨,就没这待遇了!”

背负大小两只布囊的陈芝豹没有理睬这个胖子的威胁,策马离去。

两骑愈行愈远。

白狐儿脸突然问道:“陈芝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只有杀意却无杀心?若非如此,我肯定是要阻止你进入怀阳关的。”

陈芝豹默不作声。

白狐儿脸猛然间拨转马头,自嘲道:“差点忘了,你稍等片刻,我去取回双刀。”

陈芝豹缓缓前行一段路程后,轻轻勒了下缰绳,回望一眼怀阳关,或者说是遥望了一眼荒凉的北凉关外,自言自语道:“有些事,你徐凤年做不到。”

有句话没有说出口,陈芝豹放在心底。

但也有些事,是我陈芝豹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