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节(2 / 2)

汉子收到信后没有像以往那般万事不上心,是真正用了心的,跟酒楼掌柜借了三十两银子,置办了两套崭新衣衫,这才从遥远的东南剑州赶往西蜀。那封信是半年前就寄出,好在那个徒弟知道他这个师父常年漂泊不定,就把日子足足推移到了大半年后,信末尾还信誓旦旦说如果看到信晚了,也无妨,他这个徒弟耐心等着师父便是。

这个用过剑也铸过剑唯独不曾佩剑过的汉子,一路上都在犹豫要不要买把剑挂在腰间,因为徒弟信上说那位心仪女子出身西蜀江湖豪门,帮派上下从掌门到杂役弟子都用剑,连那一把把剑名都起得极有韵味,掌门的佩剑叫火烛,首席供奉的那把名剑更是在大器谱榜上有名的山魈,就连几个关系熟稔的外门弟子,佩剑取名也一个比一个大气磅礴,最重要的是掌门老来得女的千金小姐,也就是他徒弟瞧上眼的女子,佩剑恰好名叫桃花,缘分啊。

中年汉子到了益州,在州城内稍稍问路就找到了那个在西蜀道大名鼎鼎的帮派,剑雨楼,据说每逢大事盛事,剑雨楼所有剑客三百余人,便会联袂登上那栋高达六层的主楼,同时抛剑出楼,落剑如雨。虽说剑雨

楼在整个离阳江湖名声不显,远不如那个出了一位胭脂评美人谢谢的春帖草堂,但是在西蜀辖境内的确算是名列前茅的宗门,素有西蜀剑出雨楼一说,遥想当年,那位之后在徐家铁骑面前誓死为国守城门的西蜀剑皇,便曾多次登上主楼,亲口评点剑雨楼内杰出弟子的剑术高低。而那最高一楼内,也悬挂有自宗门建立起的历代江湖剑道宗师画像,以此勉励门内弟子坚持不懈砥砺剑心,比如远的有跟高树露同一个时代的大奉剑仙嵇心定,近的有百年前的大魔头刘松涛,最近十几年还纷纷挂上了剑九黄、宋念卿、祁嘉节和柴青山等人的画像,当然李淳罡更是天下剑士绕不开的一座巍峨高山,剑雨楼尤其推崇这位春秋剑甲,将其画像悬挂在居中位置上,与吕祖并列。

剑雨楼门房一听说远方客人是找那个年轻人后,本就看他骑驴挂桃枝不顺眼的年迈门房愈发不待见,在老人看来,那个年轻人不坏,剑术平平,不过眼光不差,跟几位供奉纸上谈兵的文斗也都侥幸赢了,可要说迎娶他们剑雨楼楼主的独女,既无显赫家世也无坚实的修为,不是痴人说梦是什么。还真不是楼主刻意刁难那个外乡小伙子,整个西蜀道江湖都晓得他们楼主早就发话了,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只要没能跻身一品境,那就谁都别想当他的女婿。

老人终究是秉性良善之人,听说中年汉子走了好几千里路,就把实情竹筒倒豆子说出口,也给中年人指路,说那年轻人死皮赖脸在附近大街上租了栋小院子,隔三岔五就到这剑雨楼大门口逛荡,去年冬末西蜀难得有场小雪,那个年轻人还天未亮便拿着扫帚扫雪来着,结果差点挨了顿揍,下雪啊,这在西蜀是多稀罕的事情,人人恨不得积雪如山一般,结果给他那么一扫,好些兴致匆匆跑出来赏街雪的弟子,彻底傻眼了,整条大街路上干净得令人发指,门房说到这里也是哭笑不得,气哼哼说如果不是见那小伙子傻归傻,好歹不似寻常市井地痞那般流里流气,要不然连他都想揍一顿。

远道而来的中年汉子听着老人的絮絮叨叨,一手牵驴一手揉着下巴,似笑非笑。

门房老人总算想起问此人跟那个缺心眼的年轻人是什么关系,汉子说是那家伙的师父,老人呲牙咧嘴,刚起的谈兴顿时烟消云散,赶紧挥挥手,示意这人去寻找他的徒弟。

夕阳西下,老人看着那个没有骑乘毛驴的远去背影,背影在街道上渐渐拉长,老人打心眼觉得这对师徒都是怪人,可细究下去,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古怪。

中年人牵着舍不得骑的老伙计弯来绕去,好不容易才在一处陋巷找到那栋寒碜院子,站在门口,他突然有些愧疚,原来徒弟跟着自己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一直无所求,所以也无所得。

他叩响门扉,一个已经不适宜称之为少年的年轻小伙子快步走出,看到师父这张熟悉脸孔,满脸惊喜。中年人正要笑着说话,徒弟已经绕过他抱住老毛驴的脑袋,这让自作多情的中年人有些受伤。

中年人这才发现院子里除了徒弟,还有个木钗布裙的少女,正拎着水勺给院子里墙角根处的一棵小树浇水,看到中年人,腼腆一笑,有些手足无措。

徒弟跟那头相依为命多年的老毛驴叙过旧,大大咧咧跟师父介绍道:“师父,这是阿草,是我在这里的邻居,这棵桃花还是她找来种下的,阿草爹娘也是很好相处的,他们家在街头那边开了家小粥铺子。阿草平时也会去城里闹市处卖花,杏花,桃花,兰花,都卖,师父你要是去了阿草她家,就能闻到满满一院子的花香……”

中年人听着徒弟婆婆妈妈的碎碎念叨,没来由有种欣慰,难怪当时分别后,这一年里独自行走江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原来是耳边少了这个徒弟的絮叨,反而不习惯了。

他多看了几眼那个身材消瘦的贫家少女,她背对他们这对师徒,耳根子通红。

他笑了笑,转头问道:“师父也给你喊来了,什么时候登门?”

徒弟突然神色黯然,笑容牵强,“师父,对不住了,可能是让你白跑一趟了。”

他皱起眉头,柔声道:“怎么回事?”

徒弟挠了挠头,尴尬道:“就那么回事,师父你就别多问了。”

他笑问道:“是那女子的爹娘,听雨楼楼主棒打鸳鸯?瞧不起你是个游侠儿,所以仗势欺人?”

不料徒弟摇了摇头,“那位听雨楼楼主倒也不是独独瞧不起我,他痴情于剑,行侠仗义,在西蜀道武林中有口皆碑,在他眼中只有二品小宗师的年轻江湖子弟,才算他女儿的良配。就是那女子的娘亲和几位兄长们有些不讲理,说了些难听的话,也做了些……总之就是不愿意我继续待在这座城里。”

中年人笑道:“然后你就怕了?”

徒弟急忙道:“难能啊,只是后来那女子她自己心另有所属,我总不能死皮赖脸纠缠她,男女之间,应当两情相悦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那个木钗少女鼓起勇气说道:“那群人曾经把……”

年轻人赶紧阻止少女的“告状”,中年人脸色如常,只是刹那之间握住自己徒弟的手臂,“言语间中气不足,我本来以为是你在西蜀水土不服,原来是受了内伤,四个月前,有人用剑连刺你膻中、巨阙、气海三穴,好一个点到即止,看似伤痕不重,其实却伤及本源,这般水准的剑客,想来在西蜀道也算成名已久的江湖人士了,把他的名字说来听听,让师父亲自跟他讲讲理。”

年轻人摇头道:“师父,还是算了吧,我本来早就想离开这里了,只是……只是怕师父到了西蜀找不到我,这才没有离开。”

原本脸色并不显怒容的中年人听到这句话后,不知为何竟是骤然阴沉下来,好似被触及了逆鳞,言语一直云淡风轻的中年人,微微提高嗓音,略带责怪意味:“你就没有告诉他们,你师父姓什么叫什么?!”

年轻人愣了一下,低下头道:“当时对方气势汹汹找上门来,打生打死的,徒弟不小心忘了。”

中年人冷哼一声,“我看是不愿意说出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