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节(1 / 2)

余地龙轻声问道:“师父,那到底有多少啊?”

徐凤年出现一抹恍惚失神,转过头后,笑脸温柔道:“你猜?”

余地龙摇摇头。

徐凤年重新望向西北天空,曾经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老了的老头子,就很喜欢说你猜两个字,徐凤年总报以白眼回一句踩你大爷啊,他就会笑眯眯回答对嘛,本来就是你爹。

徐凤年收起这一点点思绪,沉声道:“葫芦口幽州驻军愿意死守,有糜奉节你说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却没有说出。北凉不足两百万户,受限于狭小地域,不管如何休养生息,人口始终不到千万。那么我问你们一个很简答的问题,区区两百万户,北凉军卒竟有数十万,哪家哪户不是有人身在军伍?!如果北凉边军覆灭,又有哪家哪户不需要身披缟素?!”

徐凤年咬牙道:“其中幽州青壮几乎全在幽州本地军中,葫芦口三城两百堡寨所有驻军的背后,几乎咫尺距离,就是他们家乡!他们多死一人,家人也许就能多活一天!道理就这么简单!”

徐凤年缓缓站起身,说道:“主持幽州军务的燕文鸾,他订立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徐骁在世时,就有无数幽州官员大肆抨击,等我世袭罔替之后,黄裳在内所有赴凉士子,无一不强烈要求将这条规矩废除。”

糜奉节不知此事,倒是成为拂水房大谍子的樊小钗很清楚。

“幽州边军有铁律,不论何人,临阵后退者,一经查实,全家皆斩!”

“燕文鸾曾经亲口对我说过,他可以不当那个北凉步军统领,甚至可以把幽州边关军权交给别人,但是这条规矩,在他战死前,谁都不能改。我徐凤年,也不行!”

徐凤年吐出一口浊气,眯起眼轻声呢喃道:“这就是战争,这就是北凉。”

山风凌厉,徐凤年站在崖畔,跟三人离着有些远,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樊小钗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接下来做什么?”

徐凤年微笑道:“能做什么就做什么。来蓟州,这趟赶路,我就一直在做同一件事情。”

之前有所察觉端倪的糜奉节小心问道:“王爷是在试图重返武道巅峰?”

徐凤年回答道:“山穷水复疑无路,而且就算脚下真的已经没有路了,我也得自己走出来一条。”

敦煌城外有巨大石佛,以雄山为胚。

大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笑看人间,怜悯世人。

武当山主殿有真武大帝,扶剑而立数百年。

圣庙内至圣、亚圣和诸多陪祭先贤,身死气犹在。

他轻轻默念道:“自在观观自在,无人在无我在,问此时自家安在,知所在自然自在。如来佛佛如来,有将来有未来,究这生如何得来,已过来如见如来。”

道门坐忘悟长生。佛家观想求放下。儒教守仁恪礼弘毅。

徐凤年闭上眼睛,伸出手摊开,任由大风吹散手心那抔黄沙。

……

当徐凤年最后赶至横水城,特意穿上一袭素洁儒衫的中年男子独自出城相迎,说一句话,相赠一物。

徐凤年策马离去时,永徽六年的榜眼郎,长揖作别。

“我于永徽七年离开江南,曾随身携带一袋家乡泥土,十四年后,泥土早已消散不存,只留下这只旧布袋,恳请我死后,北凉马蹄有朝一日能踩在北莽腹地,到时候且取一抔北莽泥土,遥祭卫敬塘!”

第156章 古谣

幽州射流郡以北地带,不知经过几百还是数千年的流水侵蚀,地面支离破碎,沟壑交错,突兀出一座座大小各异的塬墚。一名肌肤黝黑五短身材的年轻剑士站在视野开阔的平顶条状大墚上,他正在用手臂去擦拭那柄自出炉后便从来没有过剑鞘的长剑,剑名就叫无鞘。北莽有好刀无名剑,北莽江湖无剑客,这些都是北莽离阳公认的,虽然剑气近是世间屈指可数的剑道宗师,那柄定风波更是在剑谱榜上有名的重器,但那个离阳江湖还是觉得北莽无剑,还说再给北莽一百年,照样无剑。

他对于这种事情,比起特意改了名字寓意要为北莽剑道青黄相接的剑气近,要淡然许多,对他而言,练好自己的剑比什么都强,而且练剑就是练剑,至于什么陆地神仙什么天下第一,需要多想吗?所以他从不去浪费精力去思考“剑”以外的事情。他手中这把无鞘是一柄新剑,没有历史也没有传承,铸造材质和铸剑师的手艺,都不算太差,只是比起那些榜上那些连名字都取得极有意思的名剑,肯定相差甚远,没有十万,八千里的差距多半是有的。但是当年领着他走上练剑道路的男人,那个从不愿承认是他师父的家伙,离别前帮他付了铸剑的银钱后,对他说了好些婆妈絮叨至极的“遗言”,就像一个垂死之人愣是吊着那口气死活不咽下去,熬了几天几夜,估计那病床前再孝顺的晚辈也会受不了的。

“一把剑,趁手就行,趁手了就能称心,连佩剑都换来换去的剑士,练不出好的剑法,当然,你可能会问一把剑断了不得换剑吗,错啦,不信?你看那离阳李淳罡不就只有一把木马牛吗,人家都能剑开天门了,你跟他学能有错?不能吧?”

“我虽不练剑,但我觉得剑士相剑挑剑,就跟男人找媳妇一样,一见钟情最重要,钟情之后再不移情。你啊,赶紧多看几眼你手中的剑,花了我好几十两银子啊,你这个穷小子还敢不一见钟情?有本事你摇个头试试看,看我不打断你手脚,这点眼力劲都没有,还练个屁的剑!白瞎了我几十两银子。”“看你表情好像很不舍得我走?咦?你小子这到底是点头还是摇头?你娘的,不想我走,你好歹身手揣点银子行不行,几颗铜板也行啊。哦,敢情是想跟我讨几本剑谱秘笈,不好意思开口?实话告诉你,没有!小子,最后送你一句话,记住,别以为不收你钱就不当回事,练武,不管是练剑还是练剑,两个字说破一切道理,离谱!不懂吧,这两字够你琢磨个十年了。谁让你悟性差,比我年轻时候是要差,否则我早就收你做徒弟了。既然悟性差,就别怨我小气,要怨就怨你爹娘去。”“话就说这么多,既然我在北莽找不着媳妇,那就去离阳找。咱俩啊,以后就争取别见了,我怕到时候心疼剑钱,后悔今天帮你结账。”

当时旁边那位铸剑师气得脸色铁青,小穷光蛋不去说,你这大穷光蛋才真是你娘的,十一两银子说成几十两也就罢了,还想凑个整数只付十两?就这么号人物,就在老子这剑铺把天都给吹破了,还误人子弟教别人“离谱”?你本人就是最大的离谱!然后脾气暴躁的铸剑师终于忍无可忍,当场就开骂了,“就你能在咱们北莽找着媳妇才奇了怪了,赶紧滚去离阳那边祸害别人家女子吧,那才真是谢天谢地了!”

年轻剑士停下擦拭剑身的动作,眺望远方,嘴角有些笑意。当年那位名不见经传的铸剑师如果知道那个家伙的身份,估计打死他都不敢那么骂人。

如今的拓拔菩萨在成为北莽第一人后,始终被认为不敌王仙芝,不管拓拔菩萨这些年境界修为如何稳固攀升,都没能改变这个事实。

但是在拓拔菩萨之前的那位前任北莽第一高手,在他莫名其妙消失之前,北莽上下都坚信,当时的他完全可以与离阳王仙芝酣畅死战!

这个被誉为大草原上千年一出的天才,就是呼延大观。他一人即一宗门。

而他这个没能成为呼延大观徒弟的剑客,就是铁木迭儿。他的祖辈,曾是草原上飞得最高的那头雄鹰,甚至在中原的天空肆意翱翔。

铁木迭儿本来不是一个会追忆或者说怀念什么的人,他有种直觉,自己这次多半是回不到草原了。

他对北莽这个“王朝”没什么感觉,草原儿郎大多如此,一顶帐篷就是一个家,一个姓氏就是部落。他之所以趟浑水,正是北莽王庭拿他所在的部落威胁。

当时十人联手截杀那姓燕的北凉大将军,铁骑儿和口渴儿先死,提兵山斡亦剌被那位小念头率先舍弃,死于某个关隘,后来七人再度陷入死局,总是埋怨喝不着酒的阿合马大笑着赴死了。后来他们差一点就在大乐府的带领下成功脱离险境,可惜被一群据说是练气士的人物发现了踪迹,两个在北莽江湖成名已久的高手也死了,铁木迭儿甚至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记得两人都用刀,其中一个还帮他挡了那北凉高手一枪。如今,就只剩下他铁木迭儿,大乐府先生,总遮住半张脸的公主坟小念头,还有那位鬓角鲜花早已丢失的阴沉老妇人。

这场本该是一群人围殴一人的大好局面,为什么会输得这么惨,大乐府先生在逃亡途中说了许多道理,铁木迭儿都给忘了。反正只知道他们尝试了无数种方法,一开始是四散逃窜,后来是竭力围攻,再后来是各种花样百出的埋伏截杀,到头来,都没用。从头到尾,那个实力强大到让铁木迭儿都感到恐怖的北凉男子,都在用一种方法追杀他们,谁站在了最北的位置上,他就盯住谁杀,而且杀得一点都不急。从来都是只出一枪,在这之前,对手大可以施展生平所长。若是谁脚下的位置更北,他就会毫不犹豫转移目标。

一般来说,像到了十人这种境界的武道宗师,体力脚力都极强,铁了心要逃跑,相同境界的敌人哪怕技高一筹,想要杀死对手并不容易,需要长时间接连不断的鏖战。但问题在于那个只提了一杆普通铁枪的家伙,每次杀人都只需要一枪,这比什么都致命。他在出枪前,就靠着强健无匹的体魄跟他们耗,要么躲闪,要么来不及躲闪便硬碰硬的力扛。正是亲身领教过这人的可怕,铁木迭儿才明白为什么经常听人说世上高手只分两种,一种是王仙芝,一种是由拓拔菩萨领头的所有天下武人。

铁木迭儿咧嘴一笑,那个说要去离阳找媳妇的男人,在当今天下,大概他和拓拔菩萨,加上那位北凉王,能算是一种武人,然后他铁木迭儿在内所有人,都是另外一种。

有个衣襟染有血迹的中年人就蹲在年轻剑客脚边,抓起一小撮泥土放入嘴中,慢慢咀嚼,微笑道:“在想什么开心的事情?我们四条丧家犬,也就只有你能笑得出来了,还这么不勉强。”

铁木迭儿笑道:“想一个男人。”

那吃泥土的儒雅男人打趣道:“铁木迭儿,你这话说得很有深意啊,以前还真没瞧出来。”

铁木迭儿嘿了一声。

那位落拓男子好像也挺有闲情逸致,拽着酸文道:“春,地气通,土苏醒。我嘴里这种黄绵土,属于泥土里的小孩儿,年纪轻着呢。我前几天尝过的那种,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