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节(2 / 2)

黄龙士看着她听不懂太多却满是悲伤的稚嫩脸庞,心蓦然一软,轻声道:“既然翻书之人莫名其妙来到了书中,并且没有被书页压死,那么以后的事,可能就会说不定了。”

黄龙士站起身,笑着向她伸出手。

小女孩被他牵着站起身,然后望向远处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田地,怔怔出神。

黄龙士转头看了眼那只新土培成的小坟包,叹了口气,不用想也知道坟会被不敬鬼神的贪财之人,一次又一次刨开,只为拿走那支缀珠金钗。但他没有跟她说这个。

小女孩突然跑去那片金黄的向日葵地,折了两根,一根摆在坟前,然后她想了想,又放下打算扛在肩上的另外一根,放在脚边。

她跪在泥地上,面向远方,重重磕了三个头。

恰好站在小女孩跪拜方位的徐凤年,轻轻侧过身。

蒙学三百千中的《千字文》,以气势恢宏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字开篇,其中宇宙又解析为“上下四方,古往今来”八字。

道教老真人赵希抟所学的大梦春秋,归根结底,是缘于一位先古得道之人的“出无本,入无窍”。

这才是后世天人出窍逍遥游的精髓所在。

此时此地的这个徐凤年,抬起头,跟那个如今才不惑之年的黄龙士一起望向远方。

小莲花峰顶,以往十次出窍神游都不妨碍外在肉体行走思想的新凉王,如同陷入深睡的半死之人。

武当跟剑痴王小屏相同辈分的宋知命陈繇俞兴瑞,这三名老道人,轮流为徐凤年“镇守关外”。

不断有神俊游隼落在龟驼背之上,传递来谍报,其中第二份姗姗来迟,因为在那柄桃木剑飞掠上山之后,当时正在守关的宋知命就等于知道结局了。陈繇和俞兴瑞闻讯赶来,都默不作声。

俞兴瑞在师兄弟中除了小师弟洪洗象,数他性情最易自然流露,悲喜分明。老人背靠石龟巨足,仰起头,不敢去看那柄悬停飞剑。

比这位此代武当掌教的师父更年老的陈繇,坐在这个师弟身边,轻声道:“这算喜丧了,你也别让小王师弟走得不安心。”

俞兴瑞木然点了点头,说道:“掌教师兄走了,小师弟走了,王师弟也走了,宋师兄也说自己快走了,这才几年功夫,咱们六个师兄弟……”

陈繇笑道:“可他们走得都没什么遗憾啊,而且你回头想一想,玉斧给你带上山了,还有那么多后辈孩子也都上山了,以后还会有一代代新人上山,有些时候看着那些年轻脸孔,连我这么个死板的老古董,都要忍不住想笑啊。”

俞兴瑞叹息一声,闷声道:“我可没你想得开。”

陈繇打趣道:“你徒弟比你强。”

俞兴瑞沉声道:“他要是敢不接回小师弟,他继续当他的掌教,反正我不认他这个徒弟。”

陈繇气乎乎道:“还讲理不讲理了?师兄我可是掌管戒律的,一大把年纪了还想吃板子?”

俞兴瑞突然笑了笑,揉了揉脸颊,感慨说道:“咱们年轻那会儿,是彭师伯管着山上戒律,我总喜欢跟师伯作对,他老人家气急后总说有本事当掌教才不来管我,不曾想玉斧这孩子倒是当上了掌教,我啊,也算没遗憾了。”

陈繇忧心忡忡道:“这么一个个去拦,不是个事啊。”

行走江湖时间最长的俞兴瑞摇头道:“没法子的事,历代的天下十大高手,除了新近那趟劫持高树露,魔头洛阳和断矛邓茂联手过,何曾听说还有哪两位并肩作战?何况这次邓太阿是偏向王仙芝的,而曹长卿就算有心插手,但大楚已经复国,也不会离开广陵道。退一步说,就算有人愿意跟小屏联手迎敌,咱们师弟会愿意?再退一步说,真愿意了,恐怕就万万使不出那最后圆满一剑了。更退一步说,拦王仙芝,本就不在拖延时间,王仙芝走得是不慢,但绝对不快,拦路之人,都是在用自己的办法去寻找破绽罢了。”

陈繇无奈道:“小师弟要是还在就好了,这种战事,一个人比三十万铁骑都要有用。”

俞兴瑞想了想,说道:“求人不如求己。唯有自己惜福福才来。”

陈繇不再说话。

两人坐在龟驼背另一面,冷不丁听到师兄宋知命惊讶出声。

两位老人起身去看,终于释然,相视一笑。

一个“徐凤年”回神,但是没有归窍,站在桃木剑附近,对三位武当真人轻轻作了一揖。

在一个月后的明月当空照峰顶,陈繇等到了第二位徐凤年归来。

他身前,有一团灵动紫金之气,围着这个徐凤年悠悠然流转萦绕。

徐凤年侧躺在崖畔,单手撑起脑袋,面朝山外。

睡春秋,睡春秋,石根高卧忘其年。不卧毡,不盖被,天地做床披明月。轰雷掣电泰山摧,万丈海水空里坠,骊龙叫喊鬼神惊,我当恁时正酣睡……

以眼对鼻,鼻对生门,心目内观。绵绵呼吸,默默行持,虚极静笃。真气浮丹池,神水环五内。呼甲丁,召百灵,吾神出乎九宫,恣游青碧。梦中观沧海,烟里提阴阳,不知春秋以外已过多少年……

这位忘忧之人。

真正是那,高枕无忧。

山上已经有三位徐凤年,或坐或躺或站。

就差最后一位了。

在一个朝霞万丈的清晨,坐着的徐凤年开始如遭雷击,似乎想竭力醒来。

陈繇心中震撼,老人就算不知梦春秋的玄妙,也该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照理说,最新一份谍报上说王仙芝还在河州,尚未进入北凉道,徐凤年哪怕预演计算到了什么,最不济还有徐偃兵可以抵挡上一阵,新凉王万万不该如此急不可耐才对,难道是睡梦神游之中遇到了什么不可抵挡的挫折?

陈繇不敢言语,只能听天由命。

终于,徐凤年睁开眼睛,沉思片刻之后,呢喃道:“不能再等了。”

暂时只有高树露体魄而无齐全魂魄的徐凤年转身,面对陈繇愧疚说道:“这些年,我欠了武当太多。”

陈繇深呼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没有真武,何来武当。”

随后陈繇忍不住小声问道:“为何早早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