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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藩王,心中有着“我亦有元本溪在身侧”的豪气。

第168章 封山四百年

一支声势浩大的车队缓缓南下,阵仗之大,远胜新封为定鼎大将军的兵部侍郎卢升象,两百余人中,佩有秀金刀的大内执金吾骑卫有八十人,其余一百左右骑士俱是身穿黑衫,兵器各异,但无一例外,腰间皆是悬有一枚扎眼的铜黄绣鱼袋,铜黄袋子上所绣鲤鱼尾数也有多寡,多则七尾,少则也有四五尾。这意味着他们是为离阳朝廷授以功勋的江湖武人,已经不算是什么在野草莽,而是拥有了正儿八经的官府身份,凭借此袋,进入关隘城池,无需户牒。发迹于江湖的离阳武夫,无不以到手一枚铜黄绣鲤鱼袋为荣,柳蒿师的那枚袋子便编织有八尾金色鲤鱼,只是那位天象境界高手从不携佩就是了。此行中悬挂象征一品高手的七鲤鱼袋,有三人,二品小宗师六鲤多达十四人,龙虎山,吴家剑冢和东越剑池在内的所有顶尖门派,都有派遣心腹随行,更多还是那些早早依附龙门的江湖鲤鱼,这些年多为刑部卖力,他们给朝廷帮忙刺探消息和追剿游匪,朝廷赐予他们一张行走江湖的护身符,各取所需。

两百骑,只护送了一驾马车,这辆彰显皇家气派的豪奢马车以四匹汗血宝马拉车,马车四周是二十几名宦官,铜黄鱼袋绣有六七尾的一流高手都夹杂其中,各司其职,有条不紊。一路南下,过城而不停,仅是野外扎营,但是沿途所经军镇,必定要出动一千到三千不等的轻骑遥遥护送数百里,两者间距始终严格保持在一里路,期间有军旅犯禁,稍稍靠近了半里路,大概是想要献殷勤来着,结果弄巧成拙,领兵校尉当天就被剥去甲胄官身。半旬光景,就算执金吾精锐骑兵跟那些铜黄鱼袋高手,也没有谁见到车帘子彻底拉起过一次,专门有宦官负责饮食递送,每次都是跪在车帘子前,低声言语,随后有手掀起帘子一角,接过食盒,下一次,新盒换旧盒,以此类推。起先也有人揣测里头坐着是那位据说跟陆地神仙只隔着一层窗纱的柳蒿师,只是后来发现还有宦官需要搬运清洗马桶,就有些吃不准真相了,他们大多数人都是临时被赵勾告知需要赴京一趟,做什么,不清楚,而且在跟赵勾谍子见面之后,就得立马动身,连门派长辈跟父母妻儿都无法告知,然后就接了这么一趟谈不上怎么幸苦的差事,就是透着股邪乎,太子殿下南下游历,也没见这般兴师动众的。难不成是去武帝城找王仙芝的麻烦?否则天底下什么人什么物件,值得劳驾他们这些抵得上小半座江湖势力的一流高手?

马车上的事实则让人大出所料,就两个人,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宦官,靠着车壁打着瞌睡,一身鲜红蟒服显示他的身份的确不俗。他的本名早已湮没于岁月,是个东越遗民,当年进入东越皇宫以后跟多数宦官一样,拜了一个前辈宦官为“养父”,被生父地位更高一筹的师父赏脸打赏了个赐名,这才算真正入了门,须知在春秋乱世里,心一狠自己割去子孙根,不曾想却做不得宦官的可怜人,不计其数。这个如今配得上貂寺一说的年老宦官,叫赵思苦,到太安城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他的第二个师父,在太安城皇宫御马监当差,也没做成多大的太监,倒是徒弟中最不起眼的赵思苦,慢慢攀爬,曾经陆续掌印过尚宝监跟印绶监,服侍过离阳两任皇帝,滴水不漏,这么多年,竟是一桩小错都没有犯过,就连韩生宣都对这名同僚不吝笑颜,赵思苦确是宦官里头寥寥无几无需见人猫退避的貂寺,其余二十四衙门的一把手,以往见着了韩生宣,一样得谨小慎微。赵思苦与如今司礼监掌印宋堂禄的师父,是至交好友,两位老宦官的对食对象,又恰巧死于同年同月同日,宋堂禄成为首宦之后,对所有人都不念旧情,连师父也不例外,唯独对赵思苦,始终执晚辈礼,接连两位离阳“站皇帝”,都对一人刮目相看,可见赵貂寺的功力之深。

身子骨孱弱的老宦官盘膝而坐,难掩疲乏地打着盹,动作大了,把自己给惊醒,一脸睡眼惺忪,不知睡梦中梦见了什么,老人轻轻叹息一声。

离阳一手接管了春秋,疆土,金银,武库,以至于嫔妃,这些或合情合理,或小有瑕疵,都不如何为人所诟病,但是当年离阳先帝的一项举措,内外都有非议,那就是几乎全盘接纳了春秋八个亡国的宦官,这才导致了太安城皇宫达到了堪称拥挤而臃肿的地步,足足有十二监四司八局二十四座衙门,当时不论离阳武将还是文臣,都对此不太理解,新朝正要趁势跟北莽蛮子一决死战,哪里顾得上这帮只会搬弄唇舌的阉人?可是离阳先帝置若罔闻,老首辅,即张巨鹿的恩师,接连上疏,亦是悉数泥牛入海。随着战事逐渐停歇,那些宦官安分守己,竟是异常忠心于新主子,二十年间兢兢业业,只听说一个个老宦官在宫内寿终正寝,从未听说有谁祸乱内宫,虽说跟人猫韩生宣的功不可没有关系,但显然更多还是这帮阉人感恩于先帝的法外开恩,不至于让他们在亡国后流离失所,别人丢了家国,总归还能靠着一技之长活下去,他们宦官谈何容易?

老貂寺眼角余光瞥了眼车厢角落,又耷拉下眼皮子,实在是见怪不怪了。角落处坐着个睡态安详的中年男子,相貌俊雅,眉心一抹竖立猩红,犹如两眼之外又开一枚天眼。老貂寺在八年前执掌印绶监,负责内廷诰敕贴黄信符等事,短短两年就被调任掌管大小玉玺的尚宝监,等人猫“暴毙”之后,原本已经准备安享晚年的老宦官既没有升任司礼监,也没有空闲下来,而是被两位独立于国子监之外的练气士宗师领去见了一样“物件”,赵思苦从匪夷所思到趋于平静再到最终麻木,不过半年时间,因为再稀罕的玩意儿,也经不起一天到晚瞪大眼睛盯着瞧,在那一天起,赵思苦才接触到常人几辈子都无法知晓的秘辛,例如成百上千的扶龙派练气士分发各地,在洞天福地采撷天雷,用以铸造一座前无古人的“雷池”,还有就是龙虎山历代天师在自认道法大成之际,都要来太安城为某个物件篆刻符箓一张,这一写符,往往就是数月甚至是半年,耗尽精气神,迄今为止,离阳建国以来,已有十一代总计十八位大天师代代画符人人做箓,只为了镇压车厢内这个“人”,“忘忧之人”,唯一一个以真正意义上的天人姿态行走过江湖的高树露,当代江湖所谓的一品四境,从根祗而言,尽脱胎于四百年前此“人”的武学心得,也正是此人将金刚境纳入高手范畴,有意无意将原本被儒道打压得完全抬不起头的外来佛教摆上了桌面,只是四百年前的那场浩劫,高树露在十年间走遍大江南北,兴之所起便杀人,杀得满江湖腥风血雨,无一人胆敢自称高手,死在高树露手上的高手光是剑仙就有两位,天下道门凑出八十一位真人,不惜联手结就镇魔大阵,仍是被高树露于地肺山之巅宰杀殆尽,留下一句“我本是人间仙人,镇什么魔”,逍遥远去。高树露最后与一位不知名的年轻道人狭路相逢,那一战的声势浩大,至今后无来者,到现在还有人坚信只有斩魔台齐玄帧或是武当洪洗象出山,去跟王仙芝一战,才可媲美。老貂寺赵思苦就对着这么一个不该说是活人还是死人的家伙,当下的“高树露”不饮不食,不呼不吸,如同蛰虫冬眠四百年,身躯不见半点萎缩,依旧光洁如玉,除了龙虎山天师的十八道符箓,这之前仍有前任各座道教名山大真人的十八道禁制,其中前九道出自原先的道教祖庭武当山,第一道被后代各山各观道士称之为“开山符”的仙人符咒,正是出自那无名无姓却将如日中天高树露打入沉睡的年轻道人手笔,仅仅一张符,就支撑起了后世十数道教名山和练气士宗派的“登天之阶”。

赵思苦扯了扯那顶价钱不菲的厚绒貂帽,老人不是什么高手,从未习武,一万个赵思苦也不是一个韩生宣的对手,上了年纪,故而尤其不耐春寒。赵思苦也想过为何赵室愿意让自己当这个掌匙人,是自己的不谙武艺?是自己二十年的如履薄冰不逾矩?还是韩生宣离宫之时有所“遗言”于君王?赵思苦扯了扯嘴角,望向对面那尊如同泥塑菩萨的世上天人,欲言又止,这么多年的谨小慎微,终于还是让老人没有自言自语,赵思苦,思苦?老貂寺嘿嘿一笑,这么多年最怕什么,最怕自己说梦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有何难?难就难在说真话啊。

赵思苦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老死,带着满肚子隐秘闭眼,没料到临了,小主子效忠的北凉竟然悄无声息传递了一个消息,是个不起眼的宫女传的话,赵思苦毫不怀疑,消息分言语两截,前一段是小主子当年离别之际说过的话,天知地知赵长陵知道赵思苦知道,这之后大概就是阳才赵长陵托付给阴才李义山之流了。赵思苦陷入沉思,他出身的绿亭赵氏,那可是曾经的春秋十大豪阀之一,只是不知身为嫡长孙的赵长陵放着好好的家业不去继承,反而投靠了徐家,可以说,没有赵长陵的家世支持,人屠徐骁绝对不能那么快从离阳大批将领中脱颖而出,赵思苦对绿亭赵氏不存在什么以死效忠,只是清晰记得小主子的风采,以及对他的回护和知遇之恩。赵思苦能做的,就是把南下详细路线以及武备底细交付北凉。心底那个秘密尘封二十年后,如启封了一坛老酒,一饮而尽,一吐为快。

赵思苦习惯性伸出两根干枯手指,拧着眉毛,他实在想不透北凉拿什么来争夺这位天人,钥匙有两柄,分为开封两事,开启之法,在他赵思苦手上,如何重新封锁高树露,则在暗处的练气士那边,北凉即便得手,那也不过是得了一颗天大的烫手更烫心的山芋,谁都不清楚高树露在四百年后醒神过来要做什么,开山符一旦撕去,谁能“封山”,才算勉强能与高树露说上话,否则一个杀绝天下高手的疯子,他会乐意听人说半个字的废话?赵思苦望向席地而坐神情恬淡的中年人,轻轻说道:“我这老阉人被师父取了个思苦的名字,这么些年除了勾心斗角有些累,倒也谈不上苦不苦的。你高树露给说成是忘忧天人,所谓忘忧,咱家听说用佛门的讲法,不过是自封六识之外再封了两种,才得自在。这样的自在,咱家是淤泥缸子里打滚的大俗人,无法想象,只是咱家想啊,给人那么多位道教真人封山了四百年,如何也谈不上忘忧二字吧?唉,罢了,虽说你见不得听不得,咱家也不想落井下石……”

老貂寺碎碎念。

尖锐的鸣镝骤响。

赵思苦非但没有惊惧,反而有些解脱。老人就是好奇北凉拿什么来叫阵,虽说这边已是京畿南境边缘,可要说北凉在这里有一支数千兵马的伏兵,哪怕是临时策反,那也都太可怕了,这已经无异于间接造反。

真相一定让老宦官,离阳,乃至于北凉都措手不及。

视野所及的驿路尽头,唯有三骑,左手一骑是个瘦小年轻人,有着北莽男子的粗糙轮廓,盯着对面浩浩荡荡的两百骑,眼神灼热,嘿嘿一笑,中原有句话说得好,狼行千里吃肉嘛。

右手一骑提了根断矛。

居中一骑是位容貌阴柔的白衣人,神逸非凡。

护送高树露南下针对曹长卿的马队不停,继续策马前行。老宦官掀起车帘子一角,轻轻哦了一声,原来是逐鹿山的魔头,赵勾有档案记载挡下过无用和尚的白衣人,正是那既是北莽也是天下第一魔头的洛阳,只是不知怎的就是入主了逐鹿山。至于身边两骑,赵勾那边也没有半点风闻。

大秦失鹿,八百年了。

背对高树露的老宦官自然没有发现身后那位封山之人,似乎微微睁了睁眼睛。

第169章 我在陆地观沧海

三骑对阵两百骑,何况两百骑身后一里地还跟着独峰口军镇的两千精骑,以及躲在暗中如影随形的一拨北地练气士。所以在马车附近的钟鼓澄眼中,这叫慷慨赴死,说难听一些,就是以卵击石。钟鼓澄一向是无名散仙式的江湖高人,就算身负一品指玄境界,在武林中却并无太大声望,甚至连个如雷贯耳的绰号都没有,熟人见着他不过是称呼一声老钟,官府那边也不过是尊称一声钟大人,不过他不在乎面子轻重,里子的分量则很足,腰系七尾金鲤铜黄鱼袋的钟鼓澄,在京城刑部是一等一的座上宾,与那太安城第一剑客祁嘉节更是莫逆之交,在他手上解决了许多桩大案疑案,在赵家天子那边也都算是混了个熟脸的。这趟差事,钟鼓澄是明面上的负责人,一切大小事宜都得看他是点头还是摇头,钟鼓澄的望气功夫不弱,遥望驿路尽头的三骑,没有任何轻视,但是心怀戒备,并不意味着钟鼓澄就要心虚,在他看来,整个离阳江湖,只要前头不是武帝城王老怪、桃花剑神邓太阿跟大官子曹长卿,这三人之外换成任何人,即便是那新武评上的天下十人之一,都挡不住自己这边的马蹄南下。这不是自负,是莫大的自信,是背后太安城和赵室赋予钟鼓澄的胸有成竹。但是,钟鼓澄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刻所要对峙的三骑,有着怎样惊世骇俗的来头,因为这三人,的的确确不是武评十大高手中任何一个离阳高手,不是坐镇东海的王老怪,不是寻觅仙人的邓太阿,不是忙着西楚复国的曹长卿,不是天下用刀第一人的大将军顾剑棠,更不会是已经身死的人猫韩貂寺,但是临近上阴学宫的逐鹿山,在去年来了三个北莽“客人”,又恰好,其中两人,都在武评十人之列,白衣洛阳,断矛邓茂。钟鼓澄如果早些知道这个恐怖真相,大概就不会如此目中无人了,江湖大战,何尝听说天下十人中有谁跟谁联手对敌杀人?但是今天偏偏就给他撞上了。

看着台面上的两百骑如此托大地直直撞来,既是北莽皇室成员又是军方新贵的那个矮子耶律东床,瞪大眼睛,一脸略显呆滞的忧郁,缓缓转头对并肩缓缓前行的白衣女子问道:“咋回事,这帮人就这么不把咱们三人放在眼里,难道是逐鹿山的名头在离阳不响亮不吃香?洛阳,你坑我啊,你当时怎么跟我说来着,说逐鹿山的魔教是众矢之的,只要我上山,就有杀不尽的高手,结果一个屁都没有,这也就忍了,毕竟逐鹿山不好找,可咋到了江湖上,还是这般不济事?吓唬不了人啊!洛阳,你不地道,这趟杀完人,我不陪你在离阳玩了啊,这不姑塞州龙腰州那边马上就要打仗,我得去南朝捞军功,要不然那个董胖子肯定把我甩到十万八千里以外。”

洛阳没有理睬跟个婆娘一样幽怨念叨的矮小男子,平淡道:“邓茂,后头两千骑交给你去拖延,杀多杀少看你心情。至于隐蔽处的练气士,耶律东床你去杀。驿路上这些,不用你们出手。”

邓茂点了点头,没有异议。耶律东床立即急眼道:“姓洛的,你欺负老子不是武评十人,对不对,瞧不起我是不是?老子还年轻,十年后看谁更厉害一些……”

洛阳平静转头,看着这个北莽草原上的天之骄子,耶律东床缩了缩脖子,立即闭嘴不言。他当初在草原上奉女帝军令率兵截杀白衣魔头,结果差点被她给在大军之中取了上将首级,打那以后,就落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全天下他只怕三个女人,他可以私下称呼婶婶的女帝陛下,那个从小就喜欢欺负他的死胖妞慕容龙水,再加上一个从没对他笑脸过的洛阳。耶律东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胆量跟洛阳叫板,乖乖调转马头,一骑窜出驿路,去找那些鬼鬼祟祟练气士的麻烦。邓茂瞥了眼车厢,轻声问道:“方才的异象你我都察觉到,真的没有关系?”

洛阳嘴角勾起,说了一句邓茂也摸不着头脑的言语,“无妨,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一场故人相逢,再说此人未必真会掺和。我猜王仙芝不来,就算是我,也未必能让他真正回过神。”

邓茂一直不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男人,见她不上心,也就懒得杞人忧天,何况对于在武评上排名还要超过自己的白衣魔头,邓茂没把她当作女人看待,一个能两次杀穿北莽的魔头,一个差不多能跟武评前三甲平起平坐的女子,哪个男人有资格去居高临下地爱怜疼惜?邓茂多看了一眼那辆马车,之后也就毫不拖泥带水地绕出驿路,去拦截那两千骑兵,不让其捣乱。洛阳等两人离去,心中有些不为人知的遗憾,若是自己位于武道巅峰之时,便是加上车厢里的高树露又如何?当时还给那人八百年辛苦积攒下来的修为,他虽然跟王仙芝一战后又还回于她,可一来一去,无形中便折损了两成,此时的自己,不说原先就有一段差距的王仙芝跟拓拔菩萨,恐怕连修力转为修心的邓太阿都未必再有太大胜算。洛阳有些自嘲,到底还是女人啊。八百年后的天下,即便连女子都能做皇帝了,可江湖始终容不得女子当那天下第一人,八百年前八百年后仍是一个德行。

钟鼓澄见到两骑离开驿路后,非但没有掉以轻心,反而第一次有种如临大敌的窒息,两百骑的阵形向前稳固推移,双方相距不过百步,眼力最差的三四尾铜黄鱼袋高手,也认清了一夫当关的白衣骑士,竟是个轮廓阴柔却英气勃发的女子?离阳江湖不就只有个徽山紫衣很风头一时无两吗?这位又是何方神圣?位于最前方的六骑快马加鞭,准备为朝廷拿下头彩,六人中有成名已久的剑士刀客有久负盛名的拳师,六骑突出,同时互相掩护,配合娴熟,这就是到了一个层次后高手该有的境界。以刀客最先发难,是家传绝学抛刀术,算是飞剑术演变而来的一种冷门武技,一刀裂空而去,直取白衣女子的头颅。

洛阳没有去看那记旋转成圆当空而坠的划弧滚刀,一眼扫去,把钟鼓澄在内一干六七尾金鲤鱼袋高手都尽收眼底,一人一马继续缓缓前行,只是伸出一指,凌空轻轻点了六下,为首六骑连同那位自认抛刀术已经在刀法大道上登堂入室的朝廷鹰犬,一个个胯下马匹继续前奔,而他们的脑袋好似被一堵墙壁阻挡,不止脑袋骤然停住,身躯还往后一荡,然后重重跌落驿路之上,当场死绝。终于等到那柄“姗姗来迟”的飞刀,点了六指的洛阳并拢双指,轻轻一抹刀锋,这把抛刀在她身前转悠了一圈,以比起来势迅猛无数的去势,还以颜色,快到好像这把刀在众人眼中就直接消失了,然后几名执金吾卫骑就在马背上被分尸,这才让人惊醒这不是什么雷声大雨点小的花哨手段,而是实打实的血腥杀人招式,不仅如此,已经没了主人的六匹战马还直愣愣向前奔跑,临近那白衣女子二十步时,驿路地面剧烈一震,六骑马蹄升空,碎裂成六团猩红雾气。白衣女子就这么闲适恬淡地越过了六滩血水,那柄滚刀终于被一名六鱼铜黄袋子高手截下,洛阳面无表情,双指在肩头向前一抹,如同向前推出一柄出鞘三尺剑,然后就真被她凝聚出了三尺青紫色剑气,一闪而逝,那名小宗师境界的高手根本来不及躲避,眉心随之炸出一个窟窿,坠马之时犹是死不瞑目。

洛阳蓦然停马,一副好整以暇的傲慢姿态,这让已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钟鼓澄胆寒,这位瞧上去极为年轻的女子怎会如此傲慢无礼!竟是丝毫不介意他们做出应对之策?钟鼓澄顾不得脸面,跟另外两名七鲤高手打了个眼色,无需言语交流,便有了一番计较,他们显然都看出这女子至少是浸淫指玄境界多年的顶尖高手,本身就在指玄境之中的钟鼓澄甚至隐隐感知到这女子就是想要让自己见识见识何谓指玄!就算是以钟鼓澄的超然地位,还是没有本事去接触神武城内的秘事,自然更不会知道在那座毁于一旦的城池中,有女子任由十四剑出江湖的剑道大宗师宋念卿几乎十四新招出尽,才“好心好意”教那位东越剑池的老剑宗“如何用剑”。但是钟鼓澄就算知晓这桩惊悚隐秘,也顾不上后怕,两百骑爆发出与他们实力相符的战力,执金吾中的十六名神箭手开始挽弓攒射,一些暗器高手也是顾不得什么压箱不压箱的本领,一股脑“倾囊相授”,几名驭气高手更是不惜耗竭精气神,顾不上成效,驾驭兵器远攻那名女子,这番一大帮高手群起而攻之的恢弘景象,在江湖上可不常见。

在神武城她曾左手横放,掌心朝上,右手缓缓下按,并拢天地做那天地之间一线剑,以此逼出了宋念卿死前那最后的地仙一剑。今日她就要随性许多,仍是并拢双指,在身前随意左右一晃,仿佛天地为之所用,亦是左右晃了一晃,那些弓箭暗器更是在掠空途中就开始东倒西歪,在她马匹两侧周围纷纷坠地。钟鼓澄脸色阴沉,好一个我敢与天地并肩而立的天象境,可这又如何,你终归只有一人在驿路,天地之大,毕竟不是你的走狗,人力有尽头。一人一世的正心诚意,即便昭告于天地玄黄,换来一时的天地共鸣,哪能妄自托大到真的长久跟天地并驾齐驱?钟鼓澄抬手狠狠一挥,示意两百骑继续尽一切可能抛射,耗费那女子的内力修为,既然她乐意当箭靶子,那就让她显摆去。

年迈宦官赵思苦掀起帘子,揉了揉眼睛,竭力看清驿路上的厮杀,这貂寺是个武道门外汉,也就看着觉得好看而已。干枯双臂篆刻有两道隐秘符箓的老人没来由心头一紧,赶忙转头,死死盯住那尊半死人,没察觉到任何异样,撇了撇嘴,老宦官继续转头盯住驿路。

那女子似乎也有些不耐烦了,准备大打出手。赵思苦笑了笑,反正越乱越好,乱了,北凉那边才有机会,否则赵思苦真不觉得北凉能从这边虎口夺食。

就在此时,所有人都心口一震,所有人,甚至天下第四的洛阳也没有例外。

她似笑非笑,眯眼望向那驾马车。

两百余骑痴痴转头,望向那个弯腰掀起帘子,伸了个懒腰的中年男子,从他身上一张张金光熠熠的符箓缓缓坠落,烟消云散,大概得有十六七道禁制?

男子望向洛阳,沙哑道:“四百年后,又见面了。”

洛阳有些怔怔出神。

那一年,高树露跟一位年轻道人酣畅淋漓地大战一场,之后并非传言那般高树露就给封山冬眠,而是两人在东海之畔进行了一场天人对话,而她恰好在观沧海,两人也没有刻意回避她的旁听。

负剑神游天地间却从未出过一剑的年轻道人跟高树露打了一个赌,赌高树露解不开那一符,那时候的高树露何其自负,眼高于顶,可与天等高。

天下万物,一物降一物,一物即便已经看似势大无敌,总有另外相克一物悄然应运而生。毒蛇横生之处,附近总有药草供人采撷疗毒,便是此理。

如果说王仙芝是李淳罡的相克之人,那么那名年轻道人正是高树露的相克之人。

一符过后,那道人才回过神,对洛阳歉然一笑,迅速消散于天地之间,才来世间十八年,与她见过一面,就不复相见。

也唯有洛阳才知道,那道人不是什么吕祖转世,而是那人罢了。

高树露盘膝而坐,抬头望向遥远西北,“再不来,我可真要大开杀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