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节(1 / 2)

轩辕青锋皱眉道:“缺门牙的剑九黄,是这老家伙的徒弟?”

徐凤年点了点头。

轩辕青锋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徐凤年直直望着那座雪人,在轩辕青锋到忍耐极限前一刻,“轩辕青锋,你的梦想是成为王仙芝那般的武夫?成为离阳江湖的女帝?可我知道这是牯牛大岗一战后的事情,更早的梦想是什么?”

轩辕青锋平静道:“我爹能走入我娘的院子,中秋团圆,一起喝自酿的桂子酒。”

徐凤年投桃报李,微笑道:“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一个惩奸除恶的大侠,用刀用剑都无妨,但一定要仗义恩仇,先给我娘报完了仇,然后去江湖上闯下很大的名声,最好是能在江湖上找到一个像我娘那样好的女子。那会儿还没想过以后是不是要当北凉王,因为从没想过徐骁会老。”

然后他伸出手指点了点雪人,“梦想就是那座小雪人,卖不了钱,只有小孩子才把它当个宝,觉得金山银山也不换。可到了你我这个岁数,大多不爱谈梦想了,觉得矫情,也不实在。就像我,哪里还对什么江湖侠客梦有指望,跟你也是尔虞我诈,相互买卖,以后所作所为,那些投靠北凉的江湖人士,也不过被按本事论斤两卖钱买官。我先前在御道上说的那番话,不叫梦想,是责任。你如今的梦想,也不是梦想,是野心。我认识的人里,就只有两个人真的有梦想,而且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变过。而我们的梦想,一到太阳底下,雪人消融,没了也就没了。他们两人的梦想,今年雪人没了,就还会等明年的大雪,再做一个雪人,年复一年。”

轩辕青锋笑道:“一个是一门心思想杀你的姜泥,一个是只想当上剑客买得起铁剑的温华。”

徐凤年点头道:“对。长大以后,觉得自己梦想很幼稚的,那些其实都不是梦想。”

徐凤年平静道:“温华是一个把梦想看得比性命还重的傻子,因为他身上有我没有的可贵东西,所以我才佩服他。聪明人都喜欢笑话别人不见棺材不掉泪,温华就一直是那个被笑话的笨蛋,小时候刻竹剑,可能是被家里人笑话,大起来还挎木剑,是被乡里乡亲笑话,跟我遇见以后,我也隔三岔五就笑话他一根筋,活该没出息。分开以后,我有些时候想起温华,觉得这小子哪天行走江湖万一真给人宰了,我一定去给他报仇,灭他仇家满门。这次京城里出现那个温不胜,我其实不希望就是温华,不是我怕自己兄弟抢了风头什么,而是我自己也练刀也习武,比谁都清楚想要获得什么,就得付出什么,我徐凤年是北凉世子,许多听上去很吓唬人的付出,可因为我家底雄厚,不至于以后爬不起来,但温华是谁,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升斗百姓,他能付出的,除了比命还重的梦想,还能有什么?北凉基业,尚且在离阳北莽虎视眈眈之下,一次败仗输不得,就更别提温华了。”

轩辕青锋淡然道:“所以温华就是温不胜。”

徐凤年站起身,走到老槐树下蹲下,轩辕青锋鬼使神差地跟在他身后,徐凤年伸手从地上挖出一捧雪,堆在雪人身上,轻轻拍了几下,“温华的两剑是黄三甲代为传授,就是成就温华他梦想的大恩人,黄三甲要他杀我,换成是你,杀我,不论功成与否,都有很大机会全身而退,有滔天大的名声,有胭脂评上的女子做媳妇,轩辕青锋,你会怎么做?”

纯色衣裳,寻常女子极难压下,黑白两色还好,若是红色紫色,可就难如登天了,轩辕青锋能镇得住大紫,可见她姿容气质是如何出彩。她想了想,笑道:“废话,肯定杀你,而且毫不犹豫。哪怕那枚传国玉玺是你买卖于我,让我占了大便宜,但若换成黄龙士今天站到我面前,说能让我几年之内进入陆地神仙境界,还没有后顾之忧,我杀你,杀得干脆利落,撑死了念一份旧情,留你全尸。”

徐凤年笑着抬头,“你我还有旧情可念了?”

轩辕青锋太阳打西边出来,没有在他伤口上撒盐,不过此时此景,用雪上加霜四个字去形容更合适。

徐凤年给雪人不断加上一捧捧积雪,轩辕青锋不知为何涌起一股无名之火,一脚就踢碎了雪人。

徐凤年站起身,他那条藤椅上躺着那一夜前来传信的沧桑老头儿,轩辕青锋挥了挥手,示意徐凤年滚出院子,她则重新堆起雪人。

徐凤年躺在老人旁边的躺椅上,一老一少,年龄悬殊,恐怕得有四五代人。

双眉飘拂,老人一只手搭在白眉上细拢慢捻,优哉游哉,“我一生唯独喜好问剑,而且只问敌手最强剑,吴家剑冢自诩天下剑术第一,剑招登峰造极,我便让剑冢素王无地自容,邓太阿年幼时在剑山苟延残喘,我没有教这娃儿任何一剑,只告诉他如果不去拿剑,可到底,邓太阿还是走了术,这是打从娘胎就有的倔性,我也没办法。龙虎山斩魔台下,我去问李淳罡的剑道,互换一剑道,也就互换了一臂,是仇家,也算半个知己。我第二个徒弟,也就是你北凉王府上的马夫,跟你一起出门游历的黄阵图,论天赋异禀,跟大徒弟相比,如同身份,一个铁匠,一个西蜀皇叔,天壤之别,可我心底却更器重一些黄阵图,因为他的剑,更接近于道。事实上大徒弟以剑守国门,临死之前,仍然没有给出像样一剑,倒是二徒弟,被你取名六千里的剑九,第九剑,让我深以为然。”

徐凤年问道:“老前辈,老黄藏剑六柄,都是帮你作下酒菜的?”

老人心情舒朗,点头笑道:“这痴儿没有身份束缚,故而练剑来练剑去,都是练一个情字。笨鸟先飞,反倒是比他师兄更有出息。两次造访武帝城,第一次他是想要让世人知道他师父的名号,第二次则是希望我这个师父知道,收了他这么个笨徒弟,不丢人。”

徐凤年说道:“练的是剑,还的是恩情。”

老人笑道:“我这辈子跟黄龙士打过三个赌,他赌北凉王妃在皇宫一战中入得剑仙境界,他赌在听潮阁画地为牢的李淳罡再入陆地神仙,第三赌赌温华,我赌温华不练剑。总算最后关头赢了一次,要不然我也得有个隋不胜的绰号。”

老人不用去看徐凤年,就开门见山道:“不用去费神想我这个姓隋的老不死是何方神圣,黄龙士都不知我真实姓名。说来也怪,我跟黄龙士做了几次交换,仍是看不透他到底想要什么,当年京城白衣案,赵家要断你们徐家的香火,元本溪和赵家老皇帝是主谋,杨太岁算是半个帮凶。黄龙士赌的是你娘吴素入剑仙境,仍是用一柄名剑换我出山,以防万一,好护住你娘俩的性命。我这般泄露天机,也不是要你不记仇于黄龙士,这老头儿,早就该死了,处处煽风点火,只不过我不希望他死在屑小手上而已。”

老人感慨颇深道:“天下招式,在我看来无非是好用的好看的两种,李当心挂一条黄河在道德宗头顶,就属于好看的,没办法,因为他终归还是三教中人。吴家素王的星罗棋布,也是好看不好用。真要解释那便是,遇敌一万,一招剑,杀三百人伤六百人,比不上一剑直接斩杀五百人。李淳罡的两袖青蛇,有些不一样,好看也好用,我当年问剑李淳罡,一开始想问的不是两袖青蛇,而是剑开天门。但李淳罡当时心境受损,开不了天门,但论剑招威势,两袖青蛇仍在巅峰,我那一趟问剑答剑,哪怕互断一臂,我仍算是乘兴而去,乘兴而归,谈不上仇怨。”

徐凤年好奇问道:“那王仙芝自称天下第二?”

老人哈哈笑道:“自谦的说法,哪怕是吕祖转世龙虎齐玄帧和武当洪洗象,也就都是打个平手,唯独八百年前过天门而返身的吕祖亲临,才有七分胜算。”

徐凤年闭口不言。

老人轻声道:“我们所处的江湖,哪有越混越回去的江湖,都是要潮头更高一些的。”

老人轻轻一伸手,被徐凤年抛在城外然后被收缴入皇宫大内的春秋剑,一闪而逝,瞬间来到老人手中,“我当年跟李淳罡没有分出胜负,一直有心结,你既然身负李淳罡的两剑精髓,尤其是还有那剑开天门一剑,我就教你一剑,以后分出高下,去李淳罡坟头敬酒时,说给他听。这柄剑,我只拿一鞘,剑你替我留着,我要去一趟武帝城。春秋何时归鞘,也就是我何时教了你那一剑。”

老人将剑鞘丢入空中,御剑而去离京城。

朗朗笑声传遍太安城。

“天上剑仙三百万,遇我也须尽低眉。”

第020章 火烧云下

京城上空云层低垂,一大片绚烂的火烧云。

女子紫衣拖曳雪地中,终于还是被她堆出一个歪歪扭扭的雪人,徐凤年躺在藤椅上笑问道:“你带了几套紫衣?我当年听听潮阁里的老人讲述江湖传奇,总是很好奇那些白衣飘飘的剑客,如何打理自己的行头,上次去北莽在倒马关,就见着一个,我这会儿就纳闷以后你轩辕青锋行走武林,也就铁了心只穿紫衣?不过说起来也是,天下颜色繁多,可纯色毕竟就那么几种,青衣有曹长卿了,白衣有陈芝豹,轮到你这个晚辈,也没几种可以挑选。”

轩辕青锋似乎对那座小雪人很满意,笑了笑,站起身拍拍手,敛去笑意,“你就不去想为何姓隋的吃剑老头前来下马嵬驿馆,是不是没安好心?退一万步说,黄三甲号称官子功夫更在曹长卿之上,除了温华的折剑,伤口犹在出剑之上,黄龙士真就没有其它鬼蜮伎俩?你要是被人杀死在京城,不管是仇恨北凉王的春秋遗民乱党,还是北莽潜伏势力,相信都会拍手叫好,何止是浮一大白?再者立冬朝会观礼,封王就藩立太子,都没见你怎么上心,这些天就只会窝在这座驿馆,你不嫌憋气憋得慌?”

徐凤年看了眼那一坨可怜兮兮的雪人,坐起身笑问道:“那出去走走?徐骁说过一些绝妙的小吃食,我也想尝尝,不过我估计不瞧不上眼,落个座都嫌脏。”

轩辕青锋本想下意识为了反驳而反驳,可将到嘴边的话咽下肚子,轻声笑道:“你跟我本就不是一路人。”

徐凤年点头道:“对,你跟下马嵬外边街上酒楼客栈,那茫茫多的京城士子是一路人。”

轩辕青锋懒得理会,只是记起一事,前两天这家伙突然来了兴致,要出门买一种不易见到的黄酒,仍是大雪连天地,街道两旁院落楼阁早已给京城吃饱了撑着的三教九流霸占,轩辕青锋跟徐凤年一起出行,除了刘文豹继续在龙爪槐树下瑟瑟发抖,离下马嵬远一些的地方,还有比起有破落裘子裹暖的刘文豹更惨的一对老幼乞儿,轩辕青锋当时见徐凤年朝他们走去,本以为是打赏银钱的惺惺作态,不曾想只是踹了老乞儿一脚,似乎嫌弃老家伙恶狗挡道,与一般纨绔子弟的恶劣行径无异,轩辕青锋当时没有深思,可两人走出一段路程后,就看到多人跑出楼房屋子,不光是大把银子丢下,还有送狐裘的送狐裘,送饭食的送饭食,先前空无一物的破碗,立即堆满了白花花银子,连银票都有好几张,再后来,两人买酒归来,听下马嵬驿馆童梓良说那个在这条街上乞讨了好些年数的爷孙,已经给一位豪绅接去朱门高墙的华美府邸,给老乞丐打赏了一份衣食无忧的闲适差事,而那豪绅当天便搏得将近半座京城的赞誉,轩辕青锋听闻以后哑然失笑,再看只是当初轻轻踢出一脚的徐凤年,就有些明白。轩辕青锋走在扫雪干干净净的路上,街道两旁蹲满了从其它地方蜂拥而来的乞丐,其中又以游手好闲的青壮居多,眼睁睁望着那个北凉世子,只恨自己不敢拦住去路,被他踢一脚或者挨上一耳光。

轩辕青锋记起自己年幼时看爹酿酒时,他曾说过一番话:“侯家灯火贫家月,一样元宵两样看。一直被认为极见世情。侯家灯火亮却骤,贫家圆月千百年。才见真世情。”

徐凤年听到轩辕青锋喃喃自语,问道:“你在念叨什么?”

轩辕青锋淡然道:“可怜你。”

徐凤年轻轻笑道:“我需要你来可怜?”

直达下马嵬的街道尽头拐角,跟徐凤年轩辕青锋一行人相反的路上,停有一辆马车,帘子掀起一角,女子容颜堪称绝代风华,四字分量,显然比起所谓的沉鱼落雁倾国倾城还来得重。

胭脂评上,她不输南宫。

除了这位美女,还有一对姿色要远逊色于她的母女,女儿鼻尖有雀斑,对她不掩饰敌意,妇人神态平静,母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