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2 / 2)

徐凤年缓步行来,见到场面有剑拔弩张的趋势,就停下脚步,打算远远观望,很不幸他这个细节,不仅被眼观八面的刘妮蓉撞见,惹来她的不悦,连那丰腴到了有点肥胖的女子都发现了,眼睛一亮,嘴角勾起,竟是连刘妮蓉都不管,直截了当朝徐凤年勾了勾手指,一脸要宠幸徐凤年的神色。

女子能如此当街色迷迷看人,也算脸皮和本事都了得。

徐凤年往后退了一步,这在刘妮蓉眼中,几乎已是该杀头的死刑,心想这佩刀青年实在是让人恼怒,怎的一点江湖儿郎的骨气都没有!继而一想,刘妮蓉嘴角冷笑,挂满了嘲讽鄙夷,这姓徐的本就不是江湖人士,不过是将军大门里一条跟主子摇尾乞怜的,寄希望于他能有何种担当,未免太高看他了。

那敷粉俊哥儿见身边女子动了春心,嫉妒到眼红,撒娇一般嘀咕了一声:“小姐,那小白脸佩刀哩,这些蛮子多粗俗。”

女子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这男子脸上,后者捧着脸,眼神幽怨,泫然欲泣,看到鱼龙帮刘妮蓉一伙人都是毛骨悚然,只觉得反胃作呕得一塌糊涂,如此一来,对那姓徐的恶感倒是减轻了许多。

养面首如养猫狗的富贵女子面朝徐凤年,又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一张春意热脸,她可是一眼就钟情了这位身材修长的年轻人,吃腻了身边脂粉堆里冒尖的小白脸,总需要换换味道才能养胃舒心不是,她正要说话调戏那,街道上响起一阵马蹄声,有四骑不顾闹市喧闹纵马奔来,满街鸡飞狗跳,所幸没有踩伤撞倒行人,归功于这四骑跋扈归跋扈,骑术也精湛,一名锦衣公子跃下马,身后三骑披甲扈从却岿然不动。

刘妮蓉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已经猜出这名公子的身份,倒马关折冲副都的长公子,周自如,八九不离十,北行沿线需要打点的地方和人物,刘妮蓉已经在路上与师父肖锵说得烂熟于心,记住周自如的名字,是因为这人连肖锵都着重提起,据说周自如不仅文采斐然,有诸多佳篇流传北凉,更是可开三石弓,百步穿杨,箭术超群。需知三十斤为钧,四钧是为石,能拉满三石弓已是臂力骇人,若还能保证箭矢准头,没有水分的话,足以直接进入北凉军担任游弩手,江湖军旅两相轻,可天底下还真没有敢小觑北凉的无知莽夫,刘妮蓉望着这个周自如,没料到他下马后不是先于那女子言谈,而是对她笑脸相向,这让措手不及的刘妮蓉下意识微微撇过头,回过神后才感到羞愧,眼神恢复冷寂。

在北凉勉强能算是将种子孙的周自如与那丰腴女子相谈甚欢,约莫是这位貂覆额有了周自如这般货真价实的真俊彦,对徐凤年失去了兴趣与性趣,只是抛了个媚眼,与周自如走入关隘城门,跟如临大敌的鱼龙帮一行人擦肩而过时,她不忘示威地朝姿容清水芙蓉的刘妮蓉冷哼一声,倒是周自如有意无意顿了顿脚步。肖锵松了口气,出门在外,只要不是武力睥睨世间的孤云野鹤,哪能事事称心如意,少不得面对各种势力憋气几回,生怕刘妮蓉上了心,寻了个轻松话头说道:“这周公子文武双全,倒是配得上咱们妮蓉。”

刘妮蓉苦涩道:“师父,你知道我最反感这类官宦子弟了,看着和和气气,为人处世玲珑八面,其实吃人不吐骨头。”

肖锵笑了笑,不再打趣这个心气奇高的徒弟。一起去找寻合适的客栈入住,一般而言,不入新开之店,不入换主之店,都是行走江湖的老规矩,道理也浅显,只不过就在倒马关驻兵眼皮子底下,倒不用太计较这些。最终找到一家闹市中的老字号,三十多人一晚就得花去将近二十两银子,饶是从小衣食无忧的刘妮蓉,都有些吃疼,明知本地熟客的话只要不到十两,但稳妥起见,即便被当作肥羊狠宰一顿,鱼龙帮也只能捏鼻子忍下。

这期间徐凤年安静跟在后头,街上那一幕,让鱼龙帮对这位原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佩刀青年,十分轻视,心想你小子佩刀是拿来看的?都差点被一个娘们抢走当小白脸了,就算打不过那些恶仆,你小子好歹意思意思,摆出一张愤然的脸孔嘛,你副这不言不语还倒退一步的孬种行径,不是连累咱们鱼龙帮都陪着你丢人现眼?!

呸!

一名鱼龙帮年轻人吐了一口唾沫在徐凤年脚边。

第004章 面首三百

江湖人直来直往,姓徐的马上得到现世报,除了捞到一口唾沫,他还被与一个资历最浅的帮众住在客栈最廉价的狭小偏房,徐凤年对此依然默不作声,并没有异议,与他同房的家伙叫王大石,可惜体魄性格都名字截然相反,个子矮小不说,还生得瘦如竹竿,非但不如茅坑里石头那般又臭又硬,十分懦弱温顺,只不过他父亲早年死于帮派斗殴,算是为鱼龙帮尽了死忠,刘老帮主惦念这份情义,力排众议将根骨不佳的王大石纳入帮中。

这小伙子虽说没半点武学天赋,但肯吃苦,做事也异常勤快,能出十分力,绝不偷懒一分,在帮里没少做刷马桶或者给师兄们洗衣物的脏活,任劳任怨,这些年受到的欺负得有几大箩筐,只不过这小子天生乐观,嘻嘻呵呵,从不叫苦记仇,一次在帮内刘妮蓉无意间看到他被欺负得过分了,就额外留心,对王大石稍微照顾了一些,这才让王大石的境况略有好转,这趟出门,小山头林立的鱼龙帮就王大石乐意对徐凤年挤出一个笑脸,大概是同病相怜,这次与徐凤年住在一屋,王大石不用顾忌师兄以及师叔伯们的脸色,关上门后就主动喊了一声徐公子,还掏出刚才在闹市买来的倒马关特产西棋子糕,他其实买了两份,明面上那份足有一斤多,暗地里藏了三两不到,前者自然而然被师兄们收刮了去,若非如此,喜好糕点的王大石就算花了钱,连这三两美食都吃不到,这便是王大石苦中作乐出的小精明了。

在沉默寡言的徐公子面前,王大石明显有一种强烈的自卑,强烈到不知如何掩饰,掏出了所有油纸包裹的细棋子乳糕,红着脸问道:“徐公子,尝一尝?”

徐凤年摇了摇头。王大石也不觉得意外,坐在桌前自顾自吃起来,才下嘴,就有几位师兄不敲门便推门而入,王大石愕然地转头,下意识下咽掉那嘴糕点,只知道完蛋了,被师兄们知晓他私藏了糕点,以后肯定又要被他们按下头去爬裤裆。

三位五大三粗的师兄进了屋子,在目瞪口呆的王大石身上搜了搜,没有想要的结果,其中一名师兄灰心丧气,迁怒王大石,一巴掌拍在脑门上,骂道:“你小子竟然没有偷偷摸摸黑下几块糕点,你他娘的是笨还是蠢啊?!害老子输给那李豆那颗小辣椒半两银子,说好了,这半两银子得你出,过几日发了钱,你赶紧的还给师兄,听到了没?!”

一头雾水的王大石木然点了点头,那师兄临走还不忘再一巴掌拍下,骂骂咧咧摔门而去,“晦气!”

王大石等师兄们走远了,做贼般拴上门,再耳朵贴在门上,没听见脚步声,这才悬下心中惊吓,抹了抹嘴,一脸暗自庆幸的傻笑。丝毫没有那些糕点是他出钱买来就该是他的觉悟,这种扶不起墙的烂泥,似乎被欺负才是再正常不过,若是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才是怪事。王大石看了眼空荡荡的桌面,傻眼了,这时徐凤年抬起手,将千钧一发之际摸走的失踪糕点重新放回桌上,王大石跑回桌边坐下,感激涕零得不知如何说话。

无形中做了一桩善事的徐凤年还是面无表情,并不与王大石套近乎,只是把椅子拉到靠窗位置,闭目休憩,好似老僧入定。

一等厢房里头,刘妮蓉与师父肖锵、客卿公孙杨还有一名洪姓管事分坐桌子四面。

桌上横一鞘双剑的肖锵轻声笑道:“妮蓉你仔细说说看那白衣剑客的剑法套路,那帮小兔崽子说得含糊不清,半点眉目都说不出。”

刘妮蓉与肖锵习剑多年,而且自幼耳濡目染爷爷刘老帮主与各路高手对敌,其中不乏剑术高人,眼光颇有独到,娓娓道来,几处精妙招式,刘妮蓉不忘以手指作剑,悬空缓缓笔画。

肖锵可不是那沽名钓誉的剑士,一鞘双剑,最厉害地方在于出鞘以后子母双剑可借势在身边四周一丈内如双燕回旋,攻守兼备,这当然不是那上乘剑道的驭剑神通,而是取巧的剑招。肖锵自嘲完全不入剑道宗师的法眼,但在鱼龙帮看来已是极为玄妙的本领,便是见多识广的刘妮蓉也诚心敬佩,辛苦习剑十几年,也只能做到让单剑回旋于三尺范围,而且中看不中用,对敌厮杀,根本无益。

肖锵是鱼龙帮少数能在陵州武林排在二流冒尖位置上的高手,离刘老帮主的第一线相差其实不远,是帮内名副其实的剑术第一人,刘妮蓉拜师于他,肖锵不算误人子弟。

肖锵听到刘妮蓉说完比武过程,微笑道:“如果为师没有猜错,那白衣剑客是当下边境风头很盛的程颐澈,本以为是糊弄老百姓的三脚猫功夫,不曾想还真有些道行,可惜这位走得急了,否则还真可以论剑会友,若是能入了我鱼龙帮做客卿,那更是好事。”

刘妮蓉轻叹道:“可惜。”

肖锵看了一眼脸色木讷的公孙杨,笑道:“这程颐澈身手高则高矣,比起咱们老闷葫芦,还是差了火候。妮蓉,当年你公孙叔叔……”

公孙杨吃力地抬了抬眼皮子,神情古井不波,打断了老友肖锵的揭老底,摆摆手道:“没有的事就不要提了。”

肖锵无奈道:“我这还没说!”

公孙杨弯腰站起身,轻声道:“小姐,我先回房。”

刘妮蓉起身要送行,被公孙杨摇头拦下,他独自走出屋子。鱼龙帮都知道这位大客卿右足趾上患有湿毒,举步步维艰还在其次,据说睡觉的时候连鞋根都拔不起来,所以走路微瘸,也不如何露面,鱼龙帮那些上了辈分的人物中,就这位连一个徒弟都没有收,只听说老家伙能使出五箭连珠的绝技,但谁都没机会亲眼见证,那张牛角大弓常年蒙尘悬挂在墙壁上,也不知是不是充门面的。等公孙杨离去,肖锵才透露了一些秘辛往事,刘妮蓉这才得知公孙杨曾有过骑马入城时,双手抓住城门将一匹烈马夹起悬空的壮举。真是如此的话,公孙叔叔巅峰时已经完全不输她爷爷了,只是不知这些年境界修为退步了没有,刘妮蓉深知武道一途,逆水行舟,一日懈怠,就要荒废一月功夫,就像明珠蒙尘久了,重新擦拭也不复当年圆润珠光,所谓人老珠黄,便是这个道理,明珠也有性命,而武功境界同样有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灵性,经不起任何挥霍。

肖锵犹豫了一下,沉声道:“妮蓉,今日为师在街上看到有个熟悉的背影。”

刘妮蓉心头一跳,小声问道:“是师父的仇家?”

肖锵点了点头:“一个不棘手,就怕好几个人聚在一起。”

刘妮蓉语气镇定微笑道:“怕什么,客栈离关隘就这么点距离,他们还敢公然闹事不成,再说有师父与公孙叔叔压轴,这群鼠辈,来一只杀一只,来两只杀一双,来三只全杀光。”

肖锵也被刘妮蓉的语气感染,涌起一股曾被暮气遮盖的英雄气概,笑道:“我辈习剑,当有这份豪气。妮蓉,你以后境界必定比为师高出一筹不止!”

刘妮蓉微微一笑。

只不过当夜幕降临,鱼龙帮就笑不出来了。

本意是住在闹市,好让那躲在阴暗处见不得光的屑小们心生顾忌,谁知竟然被人瓮中捉鳖了。

刘妮蓉站在窗口,脸色苍白,客栈外头火把照耀得黑夜如同白昼,对鱼龙帮有企图的势力竟然有三股之多,一股是二帮主肖锵的仇家,有五六人,并未骑马。显然是要趁着肖锵金盆洗手前最后一趟行走江湖,把这个仇给报了。江湖自有江湖的不成文规矩,大体上有三条,第一条金科玉律是几代仇犹可由子孙来报,但一般不祸及妻女,造就灭门惨案,别说官府通缉,武林中人也会不耻,侠义之士,能力所及,更可能会出手教训。再就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别说那随意更换门庭的“三姓家奴”,就是才换一个师父,不论何种理由,都将是终生污点,故而拜师一事,几乎是江湖中人头等大事,不输士林中的士子及冠。第三条则是一旦摆完退隐仪式,摆过了金盆,倒去了碗中水,那么寻常恩怨,就要一概作废。

第二股势力并不出人意料,是白天貂覆额的女子,人人皆骑骏马。

最后一股简直让鱼龙帮心生绝望,感到五雷轰顶,竟是关隘折冲副尉的大公子周自如,身后跟随骑兵八九骑,步卒甲士有二十余。

周自如的英俊脸庞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与二楼刘妮蓉对视,缓缓道:“捉拿匪寇,闲杂人等自行避退。”

貂覆额女子言行无忌,丝毫不忌讳客栈鱼龙帮是否会听见,娇滴滴道:“周公子,说好了,那姓刘的女子归你,她手下那名佩单刀的小哥儿,可千万不能伤着分毫。”